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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第五十回: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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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元末明初時期的章回體長篇小說,作者或編者一般被認爲是施耐庵,現存刊本署名大多有施耐庵、羅貫中兩人中的一人,或兩人皆有。是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之一,中國歷史上最早用白話文寫成的章回小說之一,膾炙人口,流傳極廣。問世後在社會上產生巨大影響,爲中國後世小說創作的典範。《水滸傳》也是漢語言文學中具備史詩特徵的作品之一,對中國敘事文學具有深遠影響。下面小編就爲大家帶來詳細的介紹,一起來看看吧。

全書通過描寫北宋末年,梁山好漢反抗欺壓、水泊梁山壯大和受宋朝招安,以及受招安後爲宋朝征戰,最終消亡的宏大故事,藝術地反映了中國歷史上宋江起義從發生、發展直至失敗的全過程,深刻揭示了起義的社會根源,滿腔熱情地歌頌了起義英雄的反抗鬥爭和他們的社會理想,也具體揭示了起義失敗的內在歷史原因。

第五十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詩曰:

龍虎山中走煞罡,英雄豪傑起多方。

魁罡飛入山東界,挺挺黃金架海樑。

幼讀經書明禮義,長爲吏道志軒昂。

名揚四海稱時雨,歲歲朝陽集鳳凰。

運蹇時乖遭迭配,如龍失水困泥岡。

曾將玄女天書受,漫向梁山水滸藏。

報冤率衆臨曾市,挾恨興兵破祝莊。

談笑西陲屯甲冑,等閒東府列刀槍。

兩贏童貫排天陣,三敗高俅在水鄉。

施功紫塞遼兵退,報國清溪方臘亡。

行道合天呼保義,高名留得萬年揚。

話說梁山泊聚義廳上,晁蓋、宋江並衆頭領與撲天雕李應陪話,敲牛宰馬,做慶喜筵席,犒賞三軍,並衆大小嘍囉筵宴,置備禮物酬謝。孫立、孫新、解珍、解寶、鄒淵、鄒潤、樂和、顧大嫂俱各撥房安頓。次日,又作席面,會請衆頭領作主張。宋江喚王矮虎來說道:“我當初在清風山時,許下你一頭親事,懸懸掛在心中,不曾完得此願。今日我父親有個女兒,招你爲婿。”宋江自去請出宋太公來,引着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親自與他陪話,說道;“我這兄弟王英,雖有武藝,不及賢妹。是我當初曾許下他一頭親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賢妹你認義我父親了,衆頭領都是媒人,今朝是個良辰吉日,賢妹與王英結爲夫婦。”一丈青見宋江義氣深重,推卻不得,兩口兒只得拜謝了。晁蓋等衆人皆喜,都稱賀宋公明真乃有德有義之士。當日盡皆筵宴,飲酒慶賀。

水滸傳第五十回: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正飲宴間,只見朱貴酒店裏使人上山來報道:“林子前大路上一夥客人經過,小嘍囉出去攔截,數內一個稱是鄆城縣都頭雷橫。朱頭領邀請住了,見在店裏飲分例酒食,先使小校報知。”晁蓋、宋江聽了大喜,隨即與同軍師吳用三個下山迎接。朱貴早把船送至金沙灘上岸。宋江見了,慌忙下拜道:“久別尊顏,常切雲樹之思。今日緣何經過賤處?”雷橫連忙答禮道:“小弟蒙本縣差遣往東昌府公幹,回來經過路口,小嘍囉攔討買路錢,小弟提起賤名,因此朱兄堅意留住。”宋江道:“天與之幸!”請到大寨,教衆頭領都相見了,置酒管待。一連住了五日,每日與宋江閒話。晁蓋動問朱仝消息。雷橫答道:“朱仝見今參做本縣當牢節級,新任知縣好生欣喜。”宋江宛曲把話來說雷橫上山入夥。雷橫推辭:“老母年高,不能相從。待小弟送母終年之後,卻來相投。”雷橫當下拜辭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衆頭領各以金帛相贈,宋江、晁蓋自不必說。雷橫得了一大包金銀下山,衆頭領都送至路口作別,把船渡過大路,自回鄆城縣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晁蓋、宋江回至大寨聚義廳上,起請軍師吳學究定議山寨職事。吳用已與宋公明商議已定。次日,會合衆頭領聽號令。先撥外面守店頭領。宋江道:“孫新、顧大嫂原是開酒店之家,着令夫婦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別用。再令時遷去幫助石勇,樂和去幫助朱貴,鄭天壽去幫助李立,東南西北四座店內,賣酒賣肉,招接四方入夥好漢。每店內設兩個頭領。一丈青、王矮虎後山下寨,監督馬匹。金沙灘小寨,童威、童猛弟兄兩個守把。鴨嘴灘小寨,鄒淵、鄒潤叔侄兩個守把。山前大路,黃信、燕順部領馬軍下寨守護。解珍、解寶守把山前第一關。杜遷、宋萬守把宛子城第二關。劉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關。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孟康仍前監造戰船。李應、杜興、蔣敬總管山寨錢糧金帛。陶宗旺、薛永監築梁山泊內城垣雁臺。侯健專管監造衣袍、鎧甲、旌旗、戰襖。朱富、宋清提調筵宴。穆春、李雲監造屋宇寨柵。蕭讓、金大堅掌管一應賓客書信公文。裴宣專管軍政司,賞功罰罪。其餘呂方、郭盛、孫立、歐鵬、馬麟、鄧飛、楊林、白勝,分調大寨八面安歇。晁蓋、宋江、吳用居於山頂寨內。花榮、秦明居於山左寨內。林沖、戴宗居於山右寨內。李俊、李逵居於山前。張橫、張順居於山後。楊雄、石秀守護聚義廳兩側。”一班頭領分撥已定,每日輪流一位頭領做筵席慶賀。山寨體統,甚是齊整。有詩爲證:

巍巍高寨水中央,列職分頭任所長。

從此山東遭擾攘,難禁地煞與天罡。

再說雷橫離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鄆城縣。到家參見老母,更換些衣服,齎了迴文,徑投縣裏來,拜見了知縣,回了話,銷繳公文批帖,且自歸家暫歇。依舊每日縣中書畫卯酉,聽候差使。因一日行到縣衙東首,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都頭幾時回來?”雷橫回過臉來看時,卻是本縣一個幫閒的李小二。雷橫答道:“我卻纔前日來家。”李小二道:“都頭出去了許多時,不知此處近日有個東京新來打踅的行院,色藝雙絕,叫做白秀英。那妮子來參都頭,卻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見在勾欄裏,說唱諸般品調。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有戲舞,或有吹彈,或有歌唱,賺得那人山人海價看。都頭如何不去睃一睃?端的是好個粉頭。”

雷橫聽了,又遇心閒,便和那李小二徑到勾欄裏來看。只見門首掛着許多金字帳額,旗杆吊着等身靠背。入到裏面,便去青龍頭上第一位坐了。看戲臺上卻做笑樂院本。那李小二人叢裏撇了雷橫,自出外面趕碗頭腦去了。院本下來,只見一個老兒裹着磕腦兒頭巾,穿着一領茶褐羅衫,系一條皁絛,拿把扇子,上來開呵道:“老漢是東京人氏白玉喬的便是。如今年邁,只憑女兒秀英歌舞吹彈,普天下伏侍看官。”鑼聲響處,那白秀英早上戲臺,參拜四方。拈起鑼棒,如撒豆般點動。拍下一聲界方,唸了四句七言詩,便說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寫着這場話本,是一段風流醞藉的格範,喚做‘豫章城雙漸趕蘇卿’。”說了開話又唱,唱了又說,合棚價衆人喝采不絕。雷橫坐在上面,看那婦人時,果然是色藝雙絕。但見:

羅衣疊雪,寶髻堆雲。櫻桃口杏臉桃腮,楊柳腰蘭心蕙性。歌喉宛轉,聲如枝上鶯啼;舞態蹁躚,影似花間鳳轉。腔依古調,音出天然。舞回明月墜秦樓,歌遏行雲遮楚館。高低緊慢,按宮商吐雪噴珠;輕重疾徐,依格範鏗金戛玉。笛吹紫竹篇篇錦,板拍紅牙字字新。

那白秀英唱到務頭,這白玉喬按唱道:“雖無買馬博金藝,要動聰明鑑事人。看官喝采道是過去了,我兒且回一回,下來便是襯交鼓兒的院本。”白秀英拿起盤子指着道:“財門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過,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過。”白玉喬道:“我兒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賞你。”白秀英託着盤子,先到雷橫面前。雷橫便去身邊袋裏摸時,不想並無一文。雷橫道:“今日忘了,不曾帶得些出來,明日一發賞你。”白秀英笑道:“頭醋不釅徹底薄。官人坐當其位,可出個標首。”雷橫通紅了麪皮道:“我一時不曾帶得出來,非是我捨不得。”白秀英道:“官人既是來聽唱,如何不記得帶錢出來?”雷橫道:“我賞你三五兩銀子也不打緊,卻恨今日忘記帶來。”白秀英道:“官人今日見一文也無,提甚三五兩銀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畫餅充飢。”白玉喬叫道:“我兒,你自沒眼。不看城裏人村裏人,只顧問他討甚麼。且過去自問曉事的恩官告個標首。”雷橫道:“我怎地不是曉事的?”白玉喬道:“你若省得這子弟門庭時,狗頭上生角。”衆人齊和起來。雷橫大怒,便罵道:“這忤奴怎敢辱我!”白玉喬道:“便罵你這三家村使牛的,打甚麼緊!”有認得的喝道:“使不得!這個是本縣雷都頭。”白玉喬道:“只怕是驢筋頭。”雷橫那裏忍耐得住,從坐椅上直跳下戲臺來,揪住白玉喬,一拳一腳,便打得脣綻齒落。衆人見打得兇,都來解拆開了,又勸雷橫自回去了。勾欄里人一鬨盡散了。

原來這白秀英卻和那新任知縣舊在東京兩個來往,今日特地在鄆城縣開勾欄。那娼妓見父親被雷橫打了,又帶重傷,叫一乘轎子,徑到知縣衙內訴告:“雷橫毆打父親,攪散勾欄,意在欺騙奴家。”知縣聽了,大怒道:“快寫狀來!”這個喚做枕邊靈。便教白玉喬寫了狀子,驗了傷痕,指定證見。本處縣裏有人都和雷橫好的,替他去知縣處打關節。怎當那婆娘守定在衙內,撒嬌撒癡,不由知縣不行,立等知縣差人把雷橫捉拿到官,當廳責打,取了招狀,將具枷來枷了,押出去號令示衆。那婆娘要逞好手,又去知縣行說了,定要把雷橫號令在勾欄門首。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場,知縣卻教把雷橫號令在勾欄門首。這一班禁子人等,都是和雷橫一般的公人,如何肯掤扒他。這婆娘尋思一會:“既是出名奈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勾欄門,去茶坊裏坐下,叫禁子過去,發話道:“你們都和他有首尾,卻放他自在。知縣相公教你們掤扒他,你倒做人情!少刻我對知縣說了,看道奈何得你們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發怒,我們自去掤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時,我自將錢賞你。”禁子們只得來對雷橫說道:“兄長,沒奈何且胡亂掤一掤。”把雷橫掤扒在街上。

水滸傳第五十回: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第2張

人鬧裏,卻好雷橫的母親正來送飯,看見兒子吃他掤扒在那裏,便哭起來,罵那禁子們道:“你衆人也和我兒一般在衙門裏出入的人,錢財直這般好使?誰保的常沒事!”禁子答道:“我那老孃,聽我說:我們卻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人監定在這裏要掤,我們也沒做道理處。不時便要去和知縣說,苦害我們,因此上做不的麪皮。”那婆婆道:“幾曾見原告人自監着被告號令的道理。”禁子們又低低道:“老孃,他和知縣來往得好,一句話便送了我們,因此兩難。”那婆婆一面自去解索,一頭口裏罵道:“這個賊賤人直恁的倚勢!我且解了這索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卻在茶房裏聽得,走將過來,便道:“你那老婢子卻纔道甚麼?”那婆婆那裏有好氣,便指着罵道:“你這千人騎、萬人壓、亂人入的賤母狗!做甚麼倒罵我!”白秀英聽得,柳眉倒豎,星眼圓睜,大罵道:“老咬蟲,吃貧婆!賤人怎敢罵我!”婆婆道:“我罵你待怎的!你須不是鄆城縣知縣。”白秀英大怒,搶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個踉蹌。那婆婆卻待掙扎,白秀英再趕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顧打。這雷橫是個大孝的人,見了母親吃打,一時怒從心發,扯起枷來,望着白秀英腦蓋上打將下來。那一枷梢打個正着,劈開了腦蓋,撲地倒了。衆人看時,那白秀英打得腦漿迸流,眼珠突出,動撣不得,情知死了。有詩爲證:

玉貌花顏俏粉頭,當場歌舞擅風流。

只因窘辱雷橫母,裂腦橫屍一命休。

衆人見打死了白秀英,就押帶了雷橫,一發來縣裏首告,見知縣備訴前事。知縣隨即差人押雷橫下來,會集相官,拘喚里正鄰佑人等,對屍檢驗已了,都押回縣來。雷橫一面都招承了,並無難意。他娘自保領回家聽候。禁子都監下了。把雷橫枷了,下在牢裏。當牢節級卻是美髯公朱仝,見發下雷橫來,也沒做奈何處。只得安排些酒食管待,教小牢子打掃一間淨房,安頓了雷橫。少間,她娘來牢裏送飯,哭着哀告朱仝道:“老身年紀六旬之上,眼睜地只看着這個孩兒。望煩節級哥哥可看日常間弟兄面上,可憐見我這個孩兒,看覷看覷。”朱仝道:“老孃自請放心歸去。今後飯食不必來送,小人自管待他。倘有方便處,可以救之。”雷橫娘道:“哥哥救得孩兒,卻是重生父母。若孩兒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了!”朱仝道:“小人專記在心,老孃不必掛念。”那婆婆拜謝去了。朱仝尋思了一日,沒做道理救他處。朱仝自央人去知縣處打關節,上下替他使用人情。那知縣雖然愛朱仝,只是恨這雷橫打死了他表子白秀英,也容不得他說了,又怎奈白玉喬那廝,催併疊成文案,要知縣斷教雷橫償命。因在牢裏六十日限滿斷結,解上濟州。主案押司抱了文卷先行,卻教朱仝解送雷橫。

朱仝引了十數個小牢子,監押雷橫,離了鄆城縣。約行了十數裏地,見個酒店。朱仝道:“我等衆人就此吃兩碗酒去。”衆人都到店裏吃酒。朱仝獨自帶過雷橫,只做水火,乘後面僻淨處開了枷,放了雷橫,分付道:“賢弟自回,快去家裏取了老母,星夜去別處逃難。這裏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橫道:“小弟走了自不妨,必須要連累了哥哥,恐怕罪犯深重。”朱仝道:“兄弟,你不知。知縣怪你打死了他表子,把這文案卻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要你償命。我放了你,我須不該死罪。況兼我又無父母掛念,傢俬儘可賠償。你顧前程萬里自去。”雷橫拜謝了,便從後門小路奔回家裏,收拾了細軟包裹,引了老母,星夜自投梁山泊入夥去了。不在話下。

卻說朱仝拿着空枷,攛在草裏,卻出來對衆小牢子說道:“吃雷橫走了,卻是怎地好?”衆人道:“我們快趕去他家裏捉!”朱仝故意延遲了半日,料着雷橫去得遠了,卻引衆人來縣裏出首。朱仝告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被雷橫走了,在逃無獲,情願甘罪無辭。”知縣本愛朱仝,有心將就出脫他,被白玉喬要赴上司陳告朱仝故意脫放雷橫,知縣只得把朱仝所犯情由申將濟州去。朱仝家中自着人去上州里使錢透了,卻解朱仝到濟州來。當廳審錄明白,斷了二十脊杖,刺配滄州牢城。朱仝只得帶上行枷,兩個防送公人領了文案,押送朱仝上路。家間人自有送衣服盤纏,先齎發了兩個公人。當下離了鄆城縣,迤邐望滄州橫海郡來。於路無話。

到得滄州,入進城中,投州衙裏來,正值知府升廳。兩個公人押朱仝在廳階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見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棗,美髯過腹,知府先有八分歡喜。便教:“這個犯人休發下牢城營裏,只留在本府聽候使喚。”當下除了行枷,便與了迴文,兩個公人相辭了自回。

只說朱仝自在府中,每日只在廳前伺候呼喚。那滄州府裏押番、虞候、門子、承局、節級、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見朱仝和氣,因此上都歡喜他。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廳上坐堂,朱仝在階侍立。知府喚朱仝上廳問道:“你緣何放了雷橫,自遭配在這裏?”朱仝稟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橫,只是一時間不小心,被他走了。”知府道:“你如何得此重罪?”朱仝道:“被原告人執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問得重了。”知府道:“雷橫爲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卻把雷橫上項的事備細說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見他孝道,爲義氣上放了他?”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正問之間,只見屏風背後轉出一個小衙內來,方年四歲,生得端嚴美貌,乃是知府親子,知府愛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內見了朱仝,徑走過來便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內在懷裏。那小衙內雙手扯住朱仝長髯,說道:“我只要這鬍子抱。”知府道:“孩兒快放了手,休要囉唣。”小衙內又道:“我只要這鬍子抱,和我去耍。”朱仝稟道:“小人抱衙內去府前閒走,耍一回了來。”知府道:“孩兒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來。”朱仝抱了小衙內,出府衙前來,買些細糖果子與他吃,轉了一遭,再抱入府裏來。知府看見,問衙內道:“孩兒那裏去來?”小衙內道:“這鬍子和我街上看耍,又買糖和果子請我吃。”知府說道:“你那裏得錢買物事與孩兒吃?”朱仝稟道:“微表小人孝順之心,何足掛齒。”知府教取酒來與朱仝吃。府裏侍婢捧着銀瓶果盒,篩酒連與朱仝吃了三大賞鍾。知府道:“早晚孩兒要你耍時,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朱仝道:“恩相臺旨,怎敢有違。”自此爲始,每日來和小衙內上街閒耍。朱仝囊篋又有,只要本官見喜,小衙內面上抵自賠費。

時過半月之後,便是七月十五日盂蘭盆大齋之日。年例各處點放河燈,修設好事。當日天晚,堂裏侍婢奶子叫道:“朱都頭,小衙內今夜要去看河燈,夫人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仝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內穿一領綠紗衫兒,頭上角兒拴兩條珠子頭須,從裏面走出來。朱仝馱在肩頭上,轉出府衙內前來,望地藏寺裏去看點放河燈。那時恰纔是初更時分,但見:

鐘聲杳靄,幡影招搖。爐中焚百和名香,盤內貯諸般素食。僧持金杵,誦真言薦拔幽魂;人列銀錢,掛孝服超升滯魄。合堂功德,畫陰司八難三塗;繞寺莊嚴,列地獄四生六道。楊柳枝頭分淨水,蓮花池內放明燈。

水滸傳第五十回: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誤失小衙內 第3張

當時朱仝肩揹着小衙內,繞寺看了一遭,卻來水陸堂放生池邊看放河燈。那小衙內爬在欄干上,看了笑耍。只見背後有人拽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說話。”朱仝回頭看時,卻是雷橫,吃了一驚,便道:“小衙內且下來,坐在這裏,我去買糖來與你吃,切不要走動。”小衙內道:“你快來,我要去橋上看河燈。”朱仝道:“我便來也。”轉身卻與雷橫說話。

朱仝道:“賢弟因何到此?”雷橫扯朱仝到靜處,拜道:“自從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無處歸着,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宋公明入夥。小弟說哥哥恩德,宋公明亦然思想哥哥舊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衆頭領皆感激不淺,因此特地教吳軍師同兄弟前來相探。”朱仝道:“吳先生見在何處?”背後轉過吳學究道:“吳用在此。”言罷便拜。朱仝慌忙答禮道:“多時不見,先生一向安樂?”吳學究道:“山寨裏衆頭領多多拜意,今番教吳用和雷都頭特來相請足下上山,同聚大義。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見。今夜伺候得着,望仁兄便那尊步,同赴山寨,以滿晁、宋二公之意。”朱仝聽罷,半晌答應不得,便道:“先生差矣。這話休題,恐被外人聽了不好。雷橫兄弟他自犯了該死的罪,我因義氣放了他。上山入夥,出身不得。我亦爲他配在這裏。天可憐見,一年半載掙扎還鄉,復爲良民。我卻如何肯做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請回,休在此間惹口面不好。”雷橫道:“哥哥在此,無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漢的勾當。不是小弟裹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遲延自誤。”朱仝道:“兄弟,你是甚麼言語!你不想我爲你母老家寒上放了你去,今日你倒來陷我爲不義。”吳學究道:“既然都頭不肯去時,我們自告退,相辭了去休。”朱仝道:“說我賤名,上覆衆位頭領。”一同出來。

朱仝回來,不見了小衙內,叫起苦來,兩頭沒路去尋。雷橫扯住朱仝:“哥哥休尋,多管是我帶來的兩個伴當聽得哥哥不肯去,因此倒抱了小衙內去了,我們一處去尋。”朱仝道:“兄弟,不是耍處。這個小衙內是知府相公的性命,分付在我身上。”雷橫道:“哥哥且跟我來。”朱仝幫住雷橫、吳用,三個離了地藏寺,徑出城外。朱仝心慌,便問道:“你的伴當抱小衙內在那裏?”雷橫道:“哥哥且走到我下處,包還你小衙內。”朱仝道:“遲了時,恐知府相公見怪。”吳用道:“我那帶來的兩個伴當是個沒分曉的,以定直抱到我們的下處去了。”朱仝道:“你那伴當姓甚名誰?”雷橫答道:“我也不認得,只聽聞叫做黑旋風李逵。”朱仝失驚道:“莫不是江州殺人的李逵麼?”吳用道:“便是此人。”朱仝跌腳叫苦,慌忙便趕。離城走下到二十里,只見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這裏。”朱仝搶近前來問道:“小衙內放在那裏?”李逵唱個喏道:“拜揖節級哥哥。小衙內有在這裏。”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小衙內還我。”李逵指着頭上道:“小衙內頭須兒卻在我頭上。”朱仝看了,又問:“小衙內正在何處?”李逵道:“被我把些麻藥抹在口裏,直馱出城來,如今睡在林子裏,你自請去看。”朱仝乘着月色明朗,徑搶入林子裏尋時,只見小衙內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時,只見頭劈做兩半個,已死在那裏。有詩爲證:

遠從蕭寺看花燈,偶遇雷橫便請行。

只爲堅心慳入夥,更將嬰孺劈天靈。

當時朱仝心下大怒,奔出林子來,早不見了三個人。四下裏望時,只見黑旋風遠遠地拍着雙斧叫道:“來,來,來!和你鬥二三十合。”朱仝性起,奮不顧身,拽扎起布衫,大踏步趕將來。李逵回身便走,背後朱仝趕來。這李逵卻是穿山度嶺慣走的人,朱仝如何趕得上,先自喘做一塊。李逵卻在前面,又叫:“來,來,來!和你並個你死我活。”朱仝恨不得一口氣吞了他,只是趕他不上。趕來趕去,天色漸明。李逵在前面,急趕急走,慢趕慢行,不趕不走。看看趕入一個大莊院裏去了。朱仝看了道:“那廝既有下落,我和他干休不得!”朱仝直趕入莊院內廳前去,見裏面兩邊都插着許多軍器。朱仝道:“想必也是個官宦之家。”立住了腳,高聲叫道:“莊裏有人麼?”只見屏風背後轉出一人來。那人是誰?正是:

累代金枝玉葉,先朝鳳子龍孫。丹書鐵券護家門,萬里招賢名振。待客一團和氣,揮金滿面陽春。能文會武孟嘗君,小旋風聰明柴進。

出來的正是小旋風柴進,問道:“兀是誰?”朱仝見那人人物軒昂,資質秀麗,慌忙施禮,答道:“小人是鄆城縣當牢節級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晚因和知府的小衙內出來看放河燈,被黑旋風殺害小衙內,見今走在貴莊,望煩添力捉拿送官。”柴進道:“既是美髯公,且請坐。”朱仝道:“小人不敢拜問官人高姓?”柴進答道:“小生姓柴名進,小旋風便是。”朱仝道:“久聞大名。”連忙下拜,又道:“不期今日得識尊顏。”柴進說道:“美髯公亦久聞名,且請後堂說話。”

朱仝隨着柴進直到裏面。朱仝道:“黑旋風那廝如何卻敢徑入貴莊躲避?”柴進道:“容復。小可平生專愛結識江湖上好漢,爲是家間祖上有陳橋讓位之功,先朝曾敕賜丹書鐵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無人敢搜。近間有個愛友,和足下亦是舊交,目今見在梁山泊做頭領,名喚及時雨宋公明,寫一封密書,令吳學究、雷橫、黑旋風俱在敝莊安歇,禮請足下上山,同聚大義。因見足下推阻不從,故意教李逵殺害了小衙內,先絕了足下歸路,只得上山坐把交椅。吳先生、雷兄,如何不出來陪話?”只見吳用、雷橫從側首閣子裏出來,望着朱仝便拜,說道:“兄長,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將令分付如此。若到山寨,自有分曉。”朱仝道:“是則是你們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個!”柴進一力相勸。朱仝道:“我去則去,只教我見黑旋風面罷。”柴進道:“李大哥,你快出來陪話。”李逵也從側首出來,唱個大喏。朱仝見了,心頭一把無明業火高三千丈,按納不下,起身搶近前來,要和李逵性命相搏。柴進、雷橫、吳用三個苦死勸住。朱仝道:“若要我上山時,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吳用道:“休說一件事,遮莫幾十件也都依你。願聞那一件事?”

不爭朱仝說出這件事來,有分教:大鬧高唐州,惹動梁山泊。直教招賢國戚遭刑法,好客皇親喪土坑。畢竟朱仝對柴進等說出甚麼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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