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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的這首送別詩爲什麼能“絕塵”1300年?

來源:安安歷史網    閱讀: 1.12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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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爲“初唐四傑”之一的楊炯對王勃評價甚高,他在《王勃集序》中稱讚王勃的詩:“壯而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在王勃今存的80多首詩中,最爲著名的是《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爲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這首送別詩誕生之後,1300多年來幾乎所有的送別詩均無出其右。宋代詞人陳德公稱讚此詩:“聲情婉上,正是絕塵處”。清代“江南七才子”之首葉蓁認爲,此詩堪與《詩經》中的作品相媲美,“慰安其情,開廣其意,可作正《小雅》”。明代文藝批評家胡應麟認爲,此詩“興象宛然,氣骨蒼然”,開啓了盛唐、中唐詩歌的妙境。近代詩人俞陛雲感嘆,此詩“極行雲流水之妙”。

然而,爲何“絕塵”?如何“啓盛、中妙境”?怎樣“極行雲流水之妙”?諸多評論似乎多是雲其然而未雲其所以然。那麼,王勃的這首送別詩爲什麼能夠“絕塵”千古?只是因爲他天資聰穎、才高八斗嗎?恐怕沒這麼簡單。要想明白箇中妙理,先要弄清王勃寫作這首詩的背景。

六歲寫文章十歲飽覽六經十幾天弄懂“一輩子的學問”

唐高宗永徽元年,王勃出生於絳州龍門(今山西河津)名門世家。據《文中子世家》所載,王氏出自周靈王的太子晉,晉的兒子敬宗“爲司徒時,人號曰王家,因以爲氏”。二十世祖王殷,做過雲中太守;八世祖王元謨(玄謨),是南朝劉宋時的大將;六世祖王虯,曾任幷州刺史;四世祖王一,曾任濟州刺史;三世祖(王勃的曾祖)王隆,曾任國子博士、昌樂令。

王勃的祖父王通(仲淹),則是隋代大名鼎鼎的教育家、思想家,被後人譽爲“能續孔子六經,蓋孔子之亞也”。《三字經》更是將其著作列入五種必讀的子書之一:“五子者,有荀揚,文中子,及老莊。”文中子是王通的道號,這裏指的是《文中子中說》。王通還提出了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思想,爲唐代尊儒崇道不抑佛的統治奠定了理論基礎。

此外,王通的弟弟,即王勃的叔祖王績,字無功,是隋末唐初著名詩人,曾任祕書省正字、太樂丞。王勃的父親王福畤是王通的次子,“歷任太常博士、雍州司功、交阯六合二縣令,爲齊州長史……絕六藝以成能,兼百行而爲德”。

王勃的這首送別詩爲什麼能“絕塵”1300年?

王勃是一位天才的神童,6歲就會寫文章,而且構思很快,遣詞造句、表情達意都很優秀。楊炯說:“(王勃)九歲讀顏氏《漢書》,撰《指瑕》十卷。十歲包綜六經,成乎期月,懸然天得。自符音訓,時師百年之學,旬日兼之。昔人千載之機,立談可見。”

顏氏即顏師古,是孔子高足顏回的三十七世孫,亦是楷聖顏真卿的曾祖,是唐初經學家、語言文字學家、歷史學家。他註釋的《漢書》,直到今天仍然是權威的注本。而九歲的王勃讀後,卻寫出了十卷《指瑕》,指出顏注的過失和疏漏。十歲時,王勃就已飽覽六經。十二歲至十四歲時,王勃跟隨曹元在長安學醫,先後學習了 《周易》《黃帝內經》《難經》等。他還自學音韻學和訓詁學,這是別人要學習一輩子的學問,王勃卻十幾天就弄明白了。對於“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匱之數”這些千古玄機,王勃更是一學就通。

寫作檄文記錄諸王“鬥雞”侍讀修撰一朝降爲黔首白丁

麟德元年,唐高宗命右相劉祥道等人巡行天下風俗,掄才舉士。王勃便向劉祥道上書,指責國家的政治弊端,陳述自己的報國志向,請求上表推薦自己。劉祥道欣然地將王勃表薦於朝廷,最終王勃獲任命爲朝散郎,此時他才14歲。

乾封元年,唐高宗封禪泰山,王勃撰寫《宸遊東嶽頌》。當時,東都洛陽造乾元殿剛竣工,王勃又呈上自己撰寫的《乾元殿頌》。沛王李賢聽到他的才名,便召爲府中侍讀兼修撰。王勃奉命撰寫了《平臺祕略》十篇,沛王因此對其更加愛重。

咸亨三年九月,沛王李賢爲雍王。上元二年,雍王李賢升爲太子。儀鳳二年八月,李賢帶着王勃到英王府赴宴。開宴之前,王爺們玩起了鬥雞的遊戲,王勃便寫了一篇《檄英王雞》的文章。唐高宗看到後大怒:“據此是交構之漸……即日斥勃,不令入府。”

鬥雞雖是遊戲,但也是一種變相賭博。況且,王勃的文章用的是檄文體裁,而檄文主要是用來奉辭伐罪的。正所謂,“檄書者,所以罪責當伐者也”。儘管“檄”的是“雞”,但這“雞”是有主人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雞”也是主人的一部分,甚至是主人的代表。愛屋及烏,憎烏及屋,難免會引發諸王之間的矛盾。

唐高宗認爲,如果以此文爲證據,那它就是諸王之間互相構陷的開端。於是,當天就斥退王勃,並不讓他再進入王府。

本來意氣風發的王勃忽然間折翅,從太子府的侍讀修撰一下子成了黔首白丁。如此巨大的落差,使王勃的情緒跌倒了谷底。就在這時,王勃的一位杜姓摯友要到蜀州出任縣尉(唐代因縣令稱明府,縣尉是縣令的佐僚,故也被稱爲少府)。於是,他便賦詩贈友,寫下了這首傳頌千古的名篇。

可見,不俗的世代傳承、精英的教育背景、非凡的人生閱歷共同鑄就了這首超邁絕塵的五言律詩。這充分說明了天才、勤奮、時勢的缺一不可。

“城闕”代指長安還是成都三秦用來“拱衛”還是“俯瞰”

《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的開頭一句,大多數版本均作“城闕輔三秦”。一般都把“城闕”解釋爲長安宮闕,指代京都長安。把“輔”解釋爲夾輔、護持。“三秦”本指潼關以西的秦朝故地關中地區,項羽滅秦後曾把此地封給秦軍的三位降將,即雍王章邯、翟王董翳、塞王司馬欣。那麼,這句詩的意思就是說長安被三秦護持着。

可是,這與詩題送別杜少府有什麼關係?這句詩是不是離題了?因此,明代唐汝詢突發奇想,認爲“城闕”應指蜀州:“蜀州雖有五津之隔,而實爲三秦之輔,故我望彼之烽煙而惜別。”此說很有影響。清代黃叔燦解釋首句時就言:“言蜀與三秦猶爲畿輔近地。”但是,蜀與三秦相距約1500裏,這樣的“畿輔近地”似乎也太遠了點吧。清代吳昌祺對爲什麼稱蜀州爲“城闕”還有過一番解說:“蜀稱城闕,以昭烈也。”吳昌祺認爲,“城闕”本指京城,但劉備曾在巴蜀建國,所以成都也可以用指“城闕”。

其實,“城闕”本指城門兩旁的瞭望閣樓,後代指宮殿或城市,特指京城。王勃在長安作詩,“城闕輔三秦”的“城闕”只能指長安。只是因爲覺得解釋不通,注家就走上“城闕”指蜀州的邪路,殊不知這條路更加不通。

“城闕輔三秦”中的“輔”一般解作“拱衛、夾輔、扶佑”等。但也有人把“輔”解作意動用法,全句解作“長安城以三秦爲輔佐”。還有人進一步說:“城闕輔三秦,本意是三秦輔城闕,但一則爲了調諧平仄,更重要的是爲了突出城闕而將它提前,因而變換句式。在這裏,三秦不是輔的賓語,而是輔的補語,前面省略了介詞以。”這樣解釋雖然勉強可通,但本詩首聯是對仗的——“城闕”對“風煙”、“輔”對“望”、“三秦”對“五津”。

其實,這個“輔”也有版本之訛,本應作“俯”。清代蔣清翊編注的《王子安集註》,在“城闕輔三秦”的“輔”字下注雲:“楊本作俯。”“楊本”即唐代楊炯作序的《王子安集》這個版本,該本今佚。宋代李昉等編纂的《文苑英華》,在“城闕輔三秦”的“三”下注雲:“集作俯西。”意思是說,《文苑英華》的編纂者見到的《王子安集》本,首句作“城闕俯西秦”。御定《全唐詩》卷五十六本詩中,“城闕輔三”下有“一作俯西”。

由此可見,“輔三秦”是正確的。“俯”與下句的“望”對仗工穩,而且首句也與詩題密切相關。杜少府要去蜀州赴任,在離開長安之前,王勃和杜少府兩人登上長安城牆上的瞭望閣樓,俯瞰長安附近的三秦大地。詩人於是吟誦:“在高高的城闕上俯瞰三秦,在茫茫的風煙中眺望五津。”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千古名句道屬因襲卻是創新

這首詩的頸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雖是千古名句,嚴格來說卻並非王勃的首創,前人已經有過類似的表達。曹植在《贈白馬王彪》(七首之六)中曾寫道:心悲動我神,棄置莫復陳。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

這裏的“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與“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確很相近。所以,有人說王勃的這兩句詩是因襲曹植的。不過,這種觀點並不完全正確。應該說,王勃的這兩句詩借鑑了曹植的詩,但王詩確有自己的創新,確乎完成了超越。

其一,“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兩句是對仗的,而“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並不對仗。工穩的對仗使得王詩更爲概括、更爲凝練,使得文字更具整齊之美。

其二,王勃的這首詩是一首五言律詩,全篇八句,言簡義豐,真正做到了“篇無剩句,句無剩字”。而曹植的這首詩是一首五言古詩,共十二句,句子雖然多出了一半,但意思並不豐富。後面的“恩愛苟不虧,在遠分日親。何必同衾幬,然後展殷勤”,只是對“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的進一步解釋,並沒有增加新的意蘊,修辭藝術也顯得一般。

其三,“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意象更爲精巧。“天涯若比鄰”是比喻,“天涯”是本體,“比鄰”是喻體,有意有象。而“萬里猶比鄰”雖然從形式上看也像比喻,但其實不是比喻。因爲“萬里”只是個數字,不能成爲比喻的本體。也就是說,王詩用的是比喻的修辭手法,構思屬於形象思維;曹詩用的只是比較的手法,屬於直接陳述而非形象思維。

此外,最後一句詩中的“兒女共沾巾”,也被認爲是從曹植《贈白馬王彪》“憂思成疾疢,無乃兒女仁”化用而來的。而兩首詩中的“兒女”都是指婦人之態,即“苦憂思成疾疢,乃兒女之仁心,非丈夫之節也”。很多譯註本誤將“兒女共沾巾”中的兒女解作青年男女,其實是講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