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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第十五卷:盧太學詩酒傲王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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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是一部白話短篇小說的選集,作者爲明代抱甕老人。主要選自馮夢龍的“三言” 和凌濛初的“二拍”。接下來本站小編就給大家帶來相關介紹,希望能對大家有所幫助。

書中的四十篇作品,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當時市民階層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它既表現了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新思想,又留存着消極和庸俗的舊意識,其中也有一些描寫神仙道化、宣揚封建倫理綱常和描寫色情的成分。這種進步和落後交織在一起的現象,正是當時新興市民文學的基本特徵。

第十五卷 盧太學詩酒傲王侯(上)

衛河東岸浮丘高口竹舍雲居隱鳳毛。

遂有文章驚董賈,豈無名譽駕劉曹。

秋天散步青山郭,春日催詩白兔毫。

醉倚湛盧時一嘯,長風萬里破洪濤。

今古奇觀第十五卷:盧太學詩酒傲王侯(上)

這首詩一系本朝嘉靖年間一個才子所作一那才子是誰?姓盧,名楠,字少梗,一字子赤,大名府浚縣人也,生得丰姿瀟灑,氣宇軒昂口飄飄有出塵之表。八歲即能屬文兒十歲便嫺詩律,下筆數千言,倚馬可待。人都道他是李青蓮再世個曹子建後身。一生好酒任俠,放達不羈,有輕財傲物之志二真個名聞天下,才冠當今個與他往來的,俱是名公巨卿又且世代簪纓,家資鉅富,日常供奉,擬於王侯。所居在城外浮邱山下,第宅壯麗,高聳雲漢。後房粉黛,一個個聲色兼妙。又選小奚秀美者數人人教成吹彈歌曲,日以自娛,至於僮僕廝養,不計其數,宅後又構一園,大可兩三頃口鑿池引水,疊石爲山,制度極其精巧,名曰嘯圃。大凡花性喜暖所以名花俱出南方,那北地天氣嚴寒人花到其地,大半凍死,因此至者甚少只設或到得一花一草,必爲巨璫大畹所有一他人亦不易得。這浚縣又是個拗處,比京都更難,故宦家園亭雖有個俱不足觀。偏盧楠立心要勝似他人不惜重價,差人四處構取名花異卉下怪石奇峯,落成這園,遂爲一邑之徒,真個景緻非常!但見:樓臺高峻,庭院清幽。山疊岷峨怪石花栽閬苑奇葩。水閣遙通行塢人風軒斜透鬆寮。回塘曲檻層層碧浪漾琉璃;疊嶂層巒點點蒼苔鋪翡翠。牡丹亭畔孔雀雙棲;芍藥欄邊,仙禽對舞了縈紆鬆徑,綠陰深處小橋橫;屈曲花岐紅豔叢中喬木聳。煙迷翠黛兒意淡如無;雨洗青螺,色濃似染,木蘭舟盪漾芙蓉水際,鞦韆架搖拽垂楊影裏上朱檻畫欄相掩映,湘簾繡幕兩交輝,盧楠日夕吟花課鳥,笑傲其間幾雖南面至樂,亦不是過幾凡朋友去相訪,必留連盡醉方止幾倘遇着個聲氣相投,知音的知己只便兼旬累月,款留在家口不肯輕放出門。若有人患難來投奔的一一都有齎發,決不令其空過上因此四方慕名來者,絡繹不絕,真個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盧楠只因才高學廣,以爲掇青紫如拾針芥。那知文福不齊任你錦繡般文章,偏生不中試官之意上一連走上幾利,不能勾飛黃騰達,他道世無識者,遂絕意功名,不圖進取。惟與騷人劍客,羽士高僧,談禪理,論劍術,呼盧浮白,放浪山水,自稱浮丘山人曾有五言古詩云:逸翮奮霄漢口高步躡天關。

褰衣在椒塗長風吹海瀾。

瓊樹系遊鑣瑤華代朝餐。

恣情戲靈景二靜嘯喈鳴鸞。

浮世信淆濁上焉能濡羽翰!

話分兩頭又卻說浚縣知縣,姓汪,名岑上少年連第,貪酷無比,性復猜刻,又酷好杯中之物,若擎着酒杯便直飲到天明。自到浚縣二不曾遇着對手。平昔也曉得盧楠是個才子,當今推重,交遊甚廣;又聞得邑中園亭人推他家爲最;酒量又推尊第一人因這三件,有心要結識他人做個相知。差人去請來相會,你道有這般好笑的事麼?別個秀才要去結交知縣,還要捱風緝縫,央人引進二拜在門下,認爲老師。四時八節只饋送禮物,希圖以小博大,若知縣自來相請,便似朝廷徵聘一般,何等榮耀!還把名帖粘在壁上二誇炫親友。這雖是不肖者所爲有氣節的未必如此。但知縣相請也沒有不肯去的。偏有盧楠比他人不同口知縣一連請了五六次,只當做耳邊風,全然不睬,只推自來不入公門人你道因甚如此?那盧楠才高天下二眼底無人,天生就一副俠腸傲骨,視功名如敝蓰,等富貴猶浮雲,就是王侯卿相不曾來拜訪幾要請去相見,他也斷然不肯先施二怎肯輕易去見個縣官?真個是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絕品的高人上這盧楠已是個清奇古怪的主兒,撞着知縣又是個耐煩瑣碎的冤家,請人請到四五次不來,也只索罷了,偏生只管去纏帳。見盧楠決不肯來卻到情願自去就教。又恐盧楠他出口先差人將帖子訂期。差人領了言語,一直徑到盧家,把帖手遞與門公了說道:"本縣老爺有緊要話,差我來傳達你相公,相煩引進,"門公不敢怠慢,即引到園上兒來見家主。

差人隨進園門,舉目看時,只見水光繞綠兒山色送青,竹木扶疏,交相掩映,林中禽鳥,聲如鼓吹。那差人從不曾見這般景緻今日到此,恍如登了洞天仙府,好生歡喜!想道:"怪道老爺要來遊玩,原來有恁地好景!我也是有些緣分,方得至此觀玩這番,也不枉爲人一世,"遂四下行走,恣意飽看,灣灣曲曲,穿過幾條花徑,走過數處亭臺,來到一個所在又周圍盡是梅花,一望如雪一霏霏馥馥,清香沁人肌骨,中間顯出一座八角亭子下朱甍碧瓦,畫棟雕樑,亭中懸一個扁額上大書"玉照亭"三字。下邊坐着三四個賓客,賞花飲酒,旁邊五六個標緻青衣,調絲品竹,按板而歌。有高太史《梅花詩》爲證:瓊姿只合在瑤臺,誰向江南處處栽。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蕭蕭竹了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去漁郎無好韻口東風愁寂幾回開!

門公同差人站在門外,候歌完了,先將帖子稟知二然後差人向前說道:"老爺令小人多多拜上相公口說既相公不屑到縣,老爺當來拜訪下但恐相公他出,又不相值,先差小人來期個日子,好來請教二二來聞府上園亭甚好,順便就要遊玩上"大凡事當湊就不起,那盧楠見知縣頻請不去了恬不爲怪,卻又情願來就教只未免轉過念頭,想:"他雖然貪鄙個終是個父母官兒,肯屈己敬賢兒亦是可取。若又峻拒不許外人只道我心胸褊狹,不能容物了只"又想道:"他是個俗吏這文章定然不曉得的。那詩律旨趣深奧上料必也沒相干。若論典籍上他又是個後生小子,徼倖在睡夢中偷得這進士到手二已是心滿意足,諒來還未曾識面至於理學、禪宗,一發夢想所不到了個除此之外,與他談論,有甚意味還是莫招攬罷。"卻又念其來意惓惓,如拒絕了,似覺不情。正沉吟間,小童斟上酒來。他觸境情生兒就想到酒上,道:"倘會飲酒,亦可免俗。"問來人道:"你本官可會飲酒麼?"答道:"酒是老爺的性命,怎麼不會飲?"盧楠又問:"能飲得多少?"答道:"但見拿着酒杯人整夜吃去,不到酩酊不止下也不知有幾多酒量。"盧楠心中喜道:"原來這俗物卻會飲酒人單取這節罷!"隨教童子取個帖兒,付與來人道:"你本官既要來遊玩口趁此梅花盛時,就是明日罷!我這裏整備酒盒相候"差人得了言語,原同門公一齊出來回到縣裏,將帖子回覆了知縣一知縣大喜。正要明日到盧楠家去看梅花,不想晚上人來報新按院到任個連夜起身往府,不能如意,差人將個帖兒辭了。知縣到府,接着按院,伺行香過了回到縣時,往還數日,這梅花已是:紛紛玉瓣堆香砌,片片瓊英繞畫欄。

今古奇觀第十五卷:盧太學詩酒傲王侯(上) 第2張

汪知縣因不曾赴梅花之約,心下怏怏,指望盧楠另來相邀,誰知盧楠出自勉強,見他辭了,即撇過一邊,那肯又來相請,看看已到仲春時候,汪知縣又想到盧楠園上去遊春上差人先去致意。那差人來到盧家園中,只見園林織錦,堤草鋪茵,鶯啼燕語,蝶亂蜂忙,景色十分豔麗,須臾,轉到桃蹊上,那花渾如萬片丹霞只千重紅錦,好不爛熳!有詩爲證:桃花開遍上林春下耀服繁華色豔濃。

含笑動人心意切幾多消息五更風。

盧楠正與賓客在花下擊鼓催花,豪歌狂飲,差人執帖子上前說知二盧楠乘着酒興對來人道:"你快回去與本官說若有高興,即刻就來,不必另約,"衆賓客道:"使不得!我們正在得趣之時只他若來了,就有許多文鄒來一怎能盡興?還是改日罷,"盧楠道:"說得有理,便是明日。"遂取個帖子,打發來人,回覆知縣。

你道天下有這樣不巧的事!次日汪知縣剛剛要去遊春,誰想夫人有五個月身孕一忽然小產起來,暈倒在地,血污浸漬身子。嚇得知縣已是六神無主人還有甚心腸去吃酒!只得又差人辭了盧楠人這夫人一病直至三月下旬上方纔稍可。

那時盧楠園中牡丹開放人冠絕一縣。真是好花!有《牡丹詩》爲證:洛陽千古鬥春芳,富貴真誇濃豔妝。

一自《清平》傳唱後,至今人尚說花王。

汪知縣爲夫人這病只亂了半個多月,情緒不佳了終日只把酒來消悶,連政事也懶得去理二次後聞得盧家牡丹茂盛想要去賞玩,因兩次失約,不好又來相期,差人送三兩書儀就致看花之意。盧楠日子便期了,卻不肯受這書儀。璧返數次推辭不脫,只得受了。那日天氣晴爽幾汪知縣打帳早衙完了就去幾不道剛出私衙,左右來報:"吏科給事中某爺告養親歸家在此經過。"正是要道之人幾敢不去奉承麼?急忙出郭迎接一饋送下程,設宴款待。只道一兩日就行,還可以看得牡丹,那知某給事,又是好勝的人,教知縣陪了遊覽本縣勝景之處了盤桓七八日方行。等到去後,又差人約盧楠時,那牡丹已萎謝無遺,盧楠也向他處遊玩山水口離家兩日矣!

不覺春盡夏臨,倏忽間又早六月中旬,汪知縣打聽盧楠已是歸家,在園中避暑,又令人去傳達,要賞蓮花。那差人徑至盧家,把帖兒教門公傳進。須臾間個門公出來說道:"相公有話,喚你當面去分付。"差人隨着門公兒直到一個荷花池畔,看那池團團約有十畝多大了堤上綠槐碧柳,濃陰蔽日;池內紅妝翠蓋豔色映人!有詩爲證:凌波仙子鬥新妝一七竅虛心吐異香。

何似花神多薄倖,故將顏色惱人腸。

原來那池也有個名色喚做"灩碧池"。池心中有座亭子名曰"錦雲亭"。此亭四面皆水,不設橋樑,以採蓮舟爲渡,乃盧楠納涼之處。門公與差人下了採蓮舟上蕩動畫槳,頃刻到了亭邊系舟登岸。差人舉目看那亭子,周圍朱欄畫檻,翠幔紗窗,荷香馥馥,清風徐徐,水中金魚戲藻個樑間紫燕尋巢,鷗鷺爭飛葉底,鴛鴦對浴岸旁。去那亭中看時,只見藤牀湘簟,石榻竹兒瓶中供千葉碧蓮,爐內焚百和名香,盧楠科頭跣足,斜據石榻口面前放一帙古書,手中執著酒杯了旁邊冰盤中,列着金碳憨藕了沉李浮瓜,又有幾味案酒,一個小廝捧壺,一個小廝打扇只他便看幾行書,飲一杯酒自取其樂。差人未敢上前在側邊暗想道:"同是父母生長口他如何有這般受用!就是我本官中過進士只還有許多勞碌,怎及得他的自在!"盧楠擡頭看見口即問道:"你就是縣裏差來的麼?"差人應道:"小人正是,"盧楠道:"你那本官到也好笑,屢次訂期定日,卻又不來,如今又說要看荷花,恁樣不爽利,虧他怎地做了官!我也沒有許多閒工夫與他纏帳幾任憑他有興便來,不奈煩又約日子向"差人道:"老爺多拜上相公,說久仰相公高才,如渴思漿巴不得來請教,連次皆爲不得已事羈住,故此失約。還求相公期個日子,小人好去回話。"盧楠見來人說話伶俐,卻也聽信了他,乃道:"既如此,竟在後日。"差人得了言語,討個回帖,同門公依舊下船劃到柳陰堤下上岸,自去回覆了知縣,那汪知縣至後日早衙,發落了些公事,約摸午牌時候,起身去拜盧楠個誰想正值三伏之時,連日酷熱非常只汪知縣已受了些暑氣,這時卻又在正午那輪紅日猶如一團烈火熱得他眼中火冒,口內煙生,剛到半路,覺道天旋地轉人從轎上直撞下來,險些兒悶死在地下從人急忙救起,擡回縣中只送入私衙,漸漸甦醒。分付差人辭了盧楠,一面請太醫調治。足足裏病了一個多月幾方纔出堂理事,不在話下人且說盧楠一日在書房中查點往來禮物檢着汪知縣這封書儀,想道:"我與他水米無交只如何白白裏受他的東西?須把來消豁了二方纔乾淨!"到八月中,差人來請汪知縣中秋夜賞月,那知縣卻也正有此意,見來相請,好生歡喜。取回帖打發來人,說:"多拜上相公,至期準赴"那知縣乃一縣之主,難道剛剛只有盧楠請他賞月不成?少不得初十邊,就有鄉紳同僚中相請,況又是個好飲之徒,可有不去的理麼?定然一家家捱次都到個至十四這日,辭了外邊酒席,於衙中整備家宴,與夫人在庭中玩賞,那晚月色分外皎潔,比尋常更是不同有詩爲證:玉宇淡悠悠金婆徹夜流。最憐圓缺處只曾照古今愁。風露孤輪影山河一氣秋。何人吹鐵笛?乘醉倚南樓又夫妻對酌,直飲到酩酊個方纔入寢。

那知縣一來是新起病的人元神未復;二來連日沉酣糟粕口趁着酒興,未免走了酒字下這道兒;三來這晚露坐夜深着了些風寒。三合湊又病起來上眼見得盧楠賞月之約,又虛過了兒調攝數日,方能痊可。那知縣在衙中無聊,量道盧楠園中桂花必盛,意欲藉此排遣。適值有個江南客來打抽豐,送兩大壇惠山泉酒,汪知縣就把一罈,差人轉送與盧楠。盧楠見說是美酒,正中其懷,無限歡喜,乃道:"他的政事文章我也一概勿論,只這酒中,想亦是知味的了。"即寫帖請汪知縣後日來賞桂花有詩爲證:涼影一簾分夜月幾天宮萬斛動秋風。

今古奇觀第十五卷:盧太學詩酒傲王侯(上) 第3張

淮南何用歌《招隱》?自可淹留桂樹叢口自古道:"一飲一啄口莫非前定。"像汪知縣是個父母官,肯屈己去見個士人,豈不是件異事向誰知兩下機緣未到,臨期定然生出事故不能相會。這番請賞桂花上汪知縣滿意要盡竟日之歡上罄夙昔仰想之誠。不料是日還在眠牀上口外面就傳板進來報:"山西理刑趙爺行取入京一已至河下!"恰正是汪知縣鄉試房師,怎敢怠慢?即忙起身梳洗,出衙上轎,往河下迎接設宴款待。你想兩個得意師生,沒有就相別之理,少不得盤桓數日人方纔轉身。這桂花已是:飄殘金粟隨風舞,零亂天香滿地鋪。

卻說盧楠索性剛直豪爽是個傲上矜下之人,見汪知縣屢次卑詞盡敬,以其好賢,遂有俯交之念二時值九月末旬,園中菊花開遍,那菊花種數甚多,內中唯有三種爲貴口那三種?鶴翎、剪絨、西施,每一種各有幾般顏色,花大而媚所以貴重。有《菊花詩》爲證:不共春風斗百芳,自甘籬落傲秋霜。

園林一片蕭疏景,幾朵依稀散晚香。

盧楠因想汪知縣幾遍要看園景了卻俱中止,今趁此菊花盛時何不請來一玩?也不枉他一番敬慕之情即寫帖兒,差人去請次日賞菊家人拿着帖子,來到縣裏,正值知縣在堂理事,一徑走到堂上跪下幾把帖子呈上,稟道:"家相公多拜上老爺人園中菊花盛開,特請老爺明日賞玩,"汪知縣正想要去看菊因屢次失約,難好啓齒;今見特地來請,正是挖耳當招,深中其意,看了帖子,乃道:"拜上相公,明日早來領教。"那家人得了言語一即便歸家回覆家主道:"汪老爺拜上相公,明日絕早就來。"那知縣說"明日早來"只不過是隨口的話,那家人改做"絕早就來"幾這也是一時錯訛之言。不想因這句錯話上上得罪於知縣,後來把天大傢俬弄得罄盡,險些兒連性命都送了。正是:舌爲利害本口是禍福門。

當下盧楠心下想道:"這知縣也好笑,那見赴人筵席,有個絕早就來之理!"又想道:"或者慕我家園亭個要盡竟日之遊。"分付廚夫:"大爺明日絕早就來酒席須要早些完備。"那廚夫聽見知縣早來口恐怕臨時誤事,隔夜就手忙足亂收拾,盧楠到次早分付門上人:"今日若有客來人一概相辭,不必通報!"又將個名貼差人去邀請知縣。不到朝食時,酒席都已完備,排設在燕喜堂中,上下兩席,並無別客相陪,那酒席鋪設得花錦相似一正是:富家一席酒,窮漢半年糧人且說知縣那日早衙,投文已過,也不退堂,就要去赴酌幾因見天色太早,恐酒席未完,吊一起公事來問。那公事卻是新拿到一班強盜上專在衛河裏打劫來往客商幾因都在娼家宿歇,露出馬腳個被捕人拿住。解到本縣,當下一訊都招。內中一個叫做石雪哥,又扳出本縣一個開肉鋪的王屠下也是同夥,即差人去拿到知縣問道:"王屠!石雪哥招稱你是同夥,贓物俱窩頓你家,從實供招免受刑罰!"王屠稟道:"爺爺!小人是個守法良民,就在老爺馬足下開個肉鋪生理,平昔間就街市上不十分行走那有這事!莫說與他是個同夥上就是他面貌,從不曾識認,老爺不信,拘鄰里來問平日所行所爲就明白了。"知縣又叫石雪哥道:"你莫要誣陷平人,若審出是扳害的,登時就打死你這奴才!"石雪哥道:"小的並非扳害,真實是同夥。"王屠叫道:"我認也認不得你瞭如何是同夥?"石雪哥道:"王屠!我與你一向同做夥計兒怎麼詐不認得?就是今日,本心原要出脫你的,只爲受刑不過,一時間說了出來,你不可怪我!"王屠叫屈連天道:"這是那裏說起?"知縣喝交一齊夾起來人可憐王屠夾得死而復甦不肯招承。這強盜咬定是個同夥雖夾死終不改口。是巳牌時分上夾起,日已倒西,兩下各執一詞,難以定招。此時知縣一心要去赴宴已不耐煩,遂依着強盜口詞,葫蘆提將王屠問成斬罪其傢俬盡作贓物入官。畫供已畢只一齊發下死囚牢裏,即起身上轎,到盧楠家去吃酒不題。

你道這強盜爲甚死咬定王屠是個同夥?那石雪哥當初原是個做小經紀的人幾因染了時疫症,把本錢用完,連幾件破傢伙也賣來吃在肚裏,及至病好,卻沒本錢去做生意只存得一隻鍋兒,要把去賣幾十文錢來營運度日几旁邊卻又有些破的,生出一個計較,將鍋煤拌着泥兒塗好,做個草標兒提上街去賣。轉了半日,都嫌是破的,無人肯買,落後走到王屠對門開米鋪的田大郎門首個叫住要買。那田大郎是個近覷眼卻看不出損處,一口就還八十文錢一石雪哥也就肯了。田大郎將錢遞與石雪哥,接過手剛在那裏數明,不想王屠在對門看見,叫道:"大郎!你且仔細看看莫要買了破的!"這是嘲他眼力不濟兒乃一時戲謔之言。誰知田大郎真個重新仔細一看口看出那個破損處來,對王屠道:"早是你說上不然幾乎被他哄了,果然是破的,"連忙討了銅錢,退還鍋子人石雪哥初時買成了,心中正在歡喜兒次後討了錢去,心中痛恨王屠人恨不得與他性命相博。只爲自己貨兒果然破損,沒個因頭,難好開口,忍着一肚子惡氣了提着鍋子轉身。臨行時,還把王屠怒目而視,巴不能等他問一聲,就要與他廝鬧。那王屠出自無心人那個去看他。石雪哥見不來招攬了只得自去。不想心中氣悶個不曾照管得,腳下絆上一交,把鍋子打做千百來塊,將王屠就恨入骨髓口思想沒了生計,欲要尋條死路,詐那王屠,卻又捨不得性命沒甚計較,就學做夜行人到也順溜,手到擒來。做了年餘嫌這生意微細,合入大隊裏,在衛河中巡綽,得來大碗酒、大塊肉好不快活!那時反又感激王屠起來人他道是:"當日若沒有王屠這一句話,賣成這隻鍋子,有了本錢幾這時只做小生意過日,那有恁般快活!"及至惡慣滿盈,被拿到官,情真罪當,料無生理卻又想起昔年的事來:"那日若不是他說破,賣這幾十文錢做生意度日只不見致有今日。"所以扳害王屠人一口咬定,死也不放。故此他便認得王屠,王屠卻不相認。後來直到秋後典刑齊綁在法場上,王屠問道:"今日總是死了,你且說與我有甚冤仇,害我致此?說個明白,死也甘心!"石雪哥方把前情說出人王屠連喊冤枉,要辨明這事上你想此際有那個來採你?只好含冤而死下正是:只因一句閒言語幾斷送堂堂六尺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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