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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名著《醒世恆言》卷七:錢秀才錯占鳳凰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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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恆言》,白話短篇筆記集。明末馮夢龍纂輯。始刊於1627年(明天啓七年)。其題材或來自民間事實,或來自史傳和唐、宋故事。除少數宋元舊作外,絕大多數是明人作品,部分是馮氏擬作。形象鮮明,結構充實完整,描寫細膩,不同程度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面貌和市民思想感情。那麼下面小編就爲大家帶來關於卷七的詳細介紹,一起來看看吧!

漁船載酒日相隨,短笛盧花深處吹。

湖面風收雲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這首詩是未時楊備遊太湖所作。這太湖在吳郡西南三十餘里之外。你道有多少大?東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圍五百里,廣三萬六千頃,中有山七十二峯,襟帶三州。哪三州?蘇州、湖州、常州。東南諸水皆歸。一名震澤,一名具區,一名笠澤,一名五湖。何以謂之五湖?東通長洲松江,南通烏程溪,西通義興荊溪,北通晉陵湖,東通嘉興韭溪,水凡五道,故謂之五湖。那五湖之水,總是震澤分流,所以謂之太湖。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遊湖、莫湖、貢湖、胥湖。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扶椒山東日梅樑湖,杜圻之西、魚查之東日金鼎湖,林屋之東日東皋裏湖:吳人只稱做太湖。那太湖中七十二峯,惟有洞庭兩山最大:東洞庭曰西山,兩山分峙湖中。其餘諸山,或遠或近,若浮或沉,隱見出沒于波濤之間。有元人計謙詩爲證:

週迴萬水入,遠近數州環。

南極疑無地,西浮直際山。

三江歸海表,一徑界河間。

白浪秋風疾,漁舟意尚閒。

那東西兩山在太湖中間,四面皆水,車馬不通。欲遊兩山者,必假舟揖,往往有風波之險。昔宋時宰相范成大在湖中遇風,曾作詩一首:

古典文學名著《醒世恆言》卷七:錢秀才錯占鳳凰儔

白霧漫空白浪,舟如竹葉信浮沉。

科頭宴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話說兩山之人,善於貨殖,八面四路,去爲商爲賈,所以江湖上有個口號,叫做“鑽天洞庭”。內中單表西洞庭有個富家,姓高名贊,少年慣走湖廣,販賣糧食。後來家道殷實了,開起兩個解庫,託著四個夥計掌管,自己只在家中受用。渾家金氏,生了男女二人,男名高標,女名秋芳。那秋芳反長似高標二歲。高贊請個積年老教授在家館穀,教著兩個女兒讀書。那秋芳資性聰明,自七歲,至二十歲,書史皆通,寫作俱妙。交十三歲,就不進學堂,只在房中習學女工,描鸞刺鳳。看看長成十六歲,出落得好個女兒,美豔非常,有詩爲證:

面似桃花含露,體如白雪團成。眼橫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筍。嫋娜休言西子,風流不讓崔鶯。金蓮窄窄瓣兒輕,行動一天丰韻。

高贊見女兒人物整齊,且又聰明,不肯將他配個平等之,定要揀個讀書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禮厚薄到也不論。若對頭好時,就賠些妝區嫁去,也自願情願。有多少豪門富室,日來求親的。高贊訪得他子弟纔不壓衆,貌不超羣,所以不曾許允。雖則洞庭在水中央,三州通道,況高贊又是個富家。這些做媒的四處傳揚,說高家女子美貌聰明,情願賠錢出嫁,只要擇個風流佳婿。但有一二分才貌的,哪一個不挨風緝縫,對那些媒人說道:“今後不須言三語四。若果有人才出衆的,便與他同來見我。合意得我意,一言兩決,可不快當!”自高贊出了這句言語,那些媒人就不敢輕易上門。正是:

眼見方爲是,傳言未必真。

試金今有石,驚破假銀人。

話分兩頭。卻說蘇州府吳江縣平望地方,有一秀士,姓錢名青,字萬選。此人飽讀詩書,廣知今古,更兼一表人才。也有詩爲證:

出落脣紅齒白,生成眼秀眉清。

風流不在著衣新,俊俏行中首領。

下筆千言立就,揮毫四坐皆驚。

青錢萬選好聲名,一見人人起敬。

錢出家世書香,產微業薄,不幸父母早喪,愈加零替,所以年當弱冠,無力娶妻,止與老僕錢興相依同住。錢興逐日做些小經紀供給家主,每每不敷,一飢兩飽。幸得其年遊庠,同縣有個表兄,住在北門之外,家道頗富,就延他在家讀書。那表兄姓顏名俊,字伯雅,與錢生同庚生,都則一十八歲,顏俊只長得三個月,故此錢生呼之爲兄。父親已逝,止有老母在堂,亦未嘗定親。說話的,那錢青因家貧未娶,顏俊是富家之子,如何一十八歲,還沒老婆?其中有個緣故:那顏俊有個好高之病,立誓要揀個絕美的女子,方與締姻,所以急切不能成就,況且顏俊自己又生得十分醜陋。怎見得?亦有詩爲證:

面黑渾如鍋底,眼圓卻似銅鈴。

痘疤密擺泡頭釘,黃髮鋒鬆兩鬢。

牙齒真金鍍就,身軀頑鐵敲成。

楂開五指鼓錘能,枉了名呼顏俊。

那顏俊雖則醜陋,最好妝扮,穿紅著綠,低聲強笑,自以爲美。更兼他腹中全無滴墨,紙上難成片語,偏好攀今掉古,賣弄才學。錢青雖知不是同調,卻也借他館地,爲讀書之資,每事左湊著他。故此顏俊甚是喜歡,事事商議而行,甚說得著。話休絮煩。一日,正是十月初旬天氣,顏俊有個門房遠親,姓尤名辰,號少梅,爲人生意行中,頗頗伶俐,也領借顏俊些本錢,在家開個果子店營運過活。其日在洞庭山販了幾擔橙橘回來,裝做一盤,到顏家送新。他在山上聞得高家選婿之事,說話中間偶然對顏俊敘述,也是無心之談。誰知顏俊到有意了。想道:“我一向要覓一頭好親事,都不中意。不想這段姻緣卻落在那裏!憑著我恁般才貌,又有傢俬,若央媒去說,再增添幾句好話,怕道不成?”那日一夜睡不著,天明起來,急急梳洗了,到尤辰家裏。

尤辰剛剛開門出來,見了顏俊,便道:“大官人爲何今日起得恁早?”顏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煩。恐老兄出去了,特特早來。”尤辰道:“不知大官人有何事見委?請裏面坐了領教。”顏俊坐座啓下,作了揖,分賓而坐,尤辰又道:“大官人但有所委,必當效力,只怕用小子不著。”顏俊道:“此來非爲別事,特求少梅作伐。”尤辰道:“大官人作成小子賺花紅錢,最感厚意,不知說的是那一頭親事?”顏俊道:“就是老兄昨日說的洞庭西山高家這頭親事,於家下甚是相宜,求老兄作成小子則個。”尤辰格的笑的一聲道:“大官人莫怪小子直言!若是第二家,小子也就與你去說了;若是高家,大官人作成別人做媒罷。”顏俊道:“老兄爲何推託?這是你說起的,怎麼又叫我去尋別人?”尤辰道:“不是小子推託。只爲高老有些古怪,不容易說話,所以遲疑。”顏俊道:“別件事,或者有些東扯西拽,東掩西遮,東三西四,不容易說話。這做媒乃是冰人撮合,一天好事,除非他女兒不要嫁人便罷休;不然,少不得男媒女約。隨他古怪煞,須知媒人不可怠慢。你怕他怎的!還是你故意作難,不肯總成我這樁美事。這也不難,我就央別人卻說。說成了時,休想吃我了喜酒!”說罷,連忙起身。

古典文學名著《醒世恆言》卷七:錢秀才錯占鳳凰儔 第2張

那尤辰領借了顏俊家本錢,平日奉承他的,見他有然不悅之意,即忙回船轉舵道:“肯去就去,不肯去就罷了,有甚話商量得!口裏雖則是恁般說了,身子卻又轉來坐下,尤辰道:“不是我故意作難,那老兒真個古怪,別家相媳婦,他偏要向女婿。但得他當面見得中意,纔將女兒許他。有這些難處,只怕勞而無功,故此不敢把這個難題包攬在身上。”顏俊道:“依你說,也極容易。他要當面看我時,就等他看個眼飽。我又不殘疾,怕他怎地!”尤辰不覺呵呵大笑道:“大官人,不是衝撞你說。大官人雖則不醜,更有比大官人勝過幾倍的,他還看不上眼哩。大關人若不是把與他見面,這事縱沒一分二分,還有一釐二釐;若是當面一看,便萬分難成了。”顏俊道:“常言‘無謊不成媒。’,你與我包謊,只說十二分人才,或者該是我的姻緣,一說便就,不要面看,也不可知,”尤辰道:“倘若要看時,卻怎地?”顏俊道:“且到那時,再有商量,只求老兄速去一言。”尤辰道:“既蒙吩咐,小子好歹走一遭便了。”

言俊臨起身,又叮嚀道:“千萬,千萬!說得成時,把你二十五這紙借契,先奉還了,媒禮花紅在外。”尤辰道:“當得,當得!”顏俊別去。不多時,就教人封上五錢銀子,送與尤辰,爲明日買舟之費。顏俊那一夜在牀上又睡不著,想道:“倘他去時不盡其心,葫蘆提回覆了我,可不枉走一遭!再差一個伶俐家人跟隨他去,聽他講甚言語。好計,好計!”等待天明,便喚家童小乙來,跟隨尤犬舍往山上去說親。小乙去了。顏俊心中牽掛,即忙梳洗,往近處一個關聖廟中求籤,卜其事之成否。當下焚香再拜,把籤筒搖了幾搖,撲的跳出一簽,拾起看時,卻是第七十三籤。簽上寫的有籤訣四句,雲:

憶昔蘭房分半釵,而今忽把信音乖。

癡心指望成連理,到底誰事不諧。

顏俊才學雖則不濟,這幾句籤訣文義顯淺,難道好歹不知。求得此籤,心中大怒,連聲道:“不準,不準!”撒袖出廟門而去。回家中坐了一會,想道:“此事有甚不諧!難道真個嫌我醜陋,不中其意?男子漢須比不得婦人,只是出得人前罷了。一定要選個陳平、潘安不成?”一頭想,一頭取鏡子自照。側頭側腦的看了一回,良心不昧,自己也看不過了。把鏡子向桌上一撇,嘆了一口寡氣,呆呆而佳,準準的悶了一日。不題。且說尤辰是日同小乙駕了一隻三櫓快船,趁著無風靜浪,咿呀的搖到西山高家門首停舶,剛剛是未牌時分。小乙將名帖遞了。高公出迎,問其來意。說是與令愛作伐。高贊問是何宅,尤辰道:“就是敝縣一個舍親,家業也不薄,與宅上門戶相當。此子佃方十八,讀書飽學。”高讚道:“人品生得如何?老漢有言在前,定要當面看過,方敢應承。”尤辰見小乙緊緊靠在椅子後邊,只得不老實扯個大謊,便道:“若論人品,更不必言。堂堂一軀,十全之相;況且一肚文才,十四歲出去考童生,縣裏就高高取上一名,這幾年爲丁了父憂,不曾進院,所以未得遊庠。有幾個老學,看了舍親的文字,都許他京解之才。就是在下,也非慣於爲媒的。因年常在貴山買,因偶聞令愛才貌雙全,老翁又慎於擇婿,因思舍親正合其選,故此斗膽輕造。”

高贊聞言,心中甚喜,便道:“令親果然有才有貌,老漢敢不從命!但老漢未曾經目,終不於心。若是足下引令親過寒家一會,更無別說。”尤辰道:“小子並非謬言,老翁他日自知。只是舍親是個不出書房的小官人,或者未必肯到宅上。就是小子攛掇來時,若成得親事還好,萬一不成,舍親何面目迴轉!小子必然討他抱怨了。”高讚道:“既然人品十全,豈有不成之理?老夫生性是這般小心過度的人,所以必要著眼。若是令親不屑不顧,待老漢到宅,足下不意之中,引令親來一觀,卻不妥貼?”尤辰恐怕高贊身到吳江,訪出顏俊之醜,即忙轉口道:“既然尊意決要會面,小子還同舍親奉拜,不敢煩尊駕動定。”說罷,告別。高公哪裏肯放,忙教整酒餚相款。吃到更餘,高公留宿。尤辰道:“小舟帶有鋪陳,明日要早行,即今奉別。等舍親登門,卻又相擾。”高公取舟金一封相送。

尤辰作謝下船。次早順風,拽起飽帆,不勾大半日就到了吳江。顏俊正呆呆的站在門前望信,一見尤辰回家,便迎住問道:“有勞老兄往返,事體如何?”尤辰把問答之言,細述一遍。“他必要面會,大官人如何處置?”顏俊嘿然無言。尤辰便道:“暫別再會。”自回家去了。頻俊到裏面,喚過小乙來問其備細,只恐尤辰所言不實。小乙說來果是一般。顏俊沉吟了半晌,心生一計,再走到尤辰家,與他商議。不知說的是甚麼計策,正是:

爲思佳偶情如火,索盡枯腸夜不眠。

自古姻緣皆分定,紅絲豈是有心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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