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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文學名著《醒世恆言》卷九:陳多壽生死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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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恆言》,白話短篇筆記集。明末馮夢龍纂輯。始刊於1627年(明天啓七年)。其題材或來自民間事實,或來自史傳和唐、宋故事。除少數宋元舊作外,絕大多數是明人作品,部分是馮氏擬作。形象鮮明,結構充實完整,描寫細膩,不同程度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面貌和市民思想感情。那麼下面小編就爲大家帶來關於卷九的詳細介紹,一起來看看吧!

世事紛紛一局棋,輸贏未定兩爭持。

須臾局罷棋收去,畢竟誰贏誰是輸?

這四句詩,是把棋局比著那世局。世局千騰萬變,轉皆空,政如下棋的較勝爭強,眼紅喉急,分明似孫龐鬥智,賭個你死我活,又如劉項爭天下,不到烏江不盡頭。及至局散收,付之一笑。所以高人隱士,往往寄興棋枰,消閒玩世。其間吟詠,不可勝述,只有國朝曾狀元應制詩做得甚好,詩曰:兩君相敵立雙營,坐運神機決死性。十里封疆馳駿馬,一川波浪動金兵。虞姬歌舞悲垓下,漢將旌旗逼楚城。興盡計窮征戰罷,鬆陰花影滿棋枰。此詩雖好,又有人駁他,說虞姬、漢將一聯,是個套話。第七句說興盡計窮,意趣便蕭索了。應制詩是進御的,聖天子重瞳觀覽,還該要有些氣象。同時洪熙皇帝御製一篇,詞意宏偉,遠出尋常,詩曰:二國爭強各用兵,擺成隊伍定輸贏。馬行曲路當先道,將守深營戒遠征。乘險出車收散卒,隔河飛炮下重城。等閒識得軍情事,一著功成定太平。

今日爲何說這下棋的話?只爲有兩個人家,一個叫做陳青,一個叫做朱世遠,兩家東西街對面居住。論起家事,雖然不算大富長者,靠祖上遺下些田業,儘可溫飽有餘。那陳青與朱世遠皆在四旬之外,累代鄰居,志同道合,都則本分爲人,不管閒事,不惹閒非。每日吃了酒飯,出門相見,只是一盤象棋,消閒遣日。有時迭爲賓主,不過清茶寡飯,不設酒餚,以此爲常。那些三鄰四舍,閒時節也到兩家看他下棋頑耍。其中有個王二老,壽有六旬之外,少年時也自歡喜象棋,下得頗高。近年有個火症,生怕用心動火,不與人對局了。日常無事,只以看棋爲樂,早晚不倦。說起來,下棋的最怕傍人觀看。常言道:“傍觀者清,當局者迷。”倘或傍觀的口嘴不緊,遇煞著處溜出半句話來,贏者反輸,輸者反贏者,欲待發惡,不爲大事;欲待不抱怨,又忍氣不過。所以古人說得好:觀棋不語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

可喜王三老偏有一德,未曾分局時,絕不多口;到勝負已分,卻分說哪一著是先手,所以贏,哪一著是後手,所以輸。朱陳二人到也喜他講論,不以爲怪。

古典文學名著《醒世恆言》卷九:陳多壽生死夫妻

一日,朱世遠在陳青家下棋,王三老亦在座。吃了午飯,重整棋枰,方欲再下,只見外面一個小學生踱將進來。那學生怎生模樣?面如傅粉,脣若塗朱,光著靛一般的青頭,露著玉一樣的嫩手。儀容清雅,步履端詳。卻疑天上仙童,不信人間小子。那學生正是陳青的兒子,小名多壽,抱了書包,從外而入。跨進坐啓,不慌不忙,將書包放下椅子之上,先向王三老叫聲公公,深深的作了個揖。王三老欲待回禮,陳青就座上一把按住道:“你老人家不須多禮。卻不怕折了那小廝一世之福?”王三老道:“說哪裏話!”口中雖是恁般說,被陳青按住,只把臀兒略起了一起,腰兒略曲了一曲,也算受他半禮了。那小學生又向朱世遠叫聲伯伯作揖下去。朱世遠還禮時,陳青卻是對坐,隔了一張棋桌,不便拖拽,只得也作揖相陪。小學生見過了二位尊客,纔到父親跟前唱喏,立起身來,稟道:“告爹爹:明日是重陽節日,先生放學回去了,直過兩日纔來。吩咐孩兒回家,不許頑耍,限著書,還要讀哩。”說罷,在椅子上取了書包,端端正正,走進內室去了。王三老和朱世遠見那小學生行步舒徐,語音清亮,且作揖次第,甚有禮數,口中誇獎不絕。王三老便問:“令郎幾歲了?”陳青答應道:“是九歲。”王三老道:“想著昔年湯餅會時,宛如昨日。倏忽之間,已是九年,真個光陰似箭,爭教我們不老!”又問朱世遠道:“老漢記得宅上令愛也是這年生的。”朱世遠道:“果然,小女多福,如今也是九歲了。”王三老道:“莫怪老漢多口,你二人做了一世的棋友,何不扳做兒女親家?古時有個朱陳村,一村中只有二姓,世爲婚姻。如今你二人之姓,適然相符,應是天緣。況且好男好女,你知我見,有何不美?”朱世遠已自看上了小學生,不等陳青開口,先答應道;“此事最好!只怕陳兄不願。若肯俯就,小子再無別言。”陳青道:“既蒙朱兄不棄寒微,小子是男家,有何推託?就煩三老作伐。”王三老道:“明日是個重陽日,陽九不利。後日大好個日子,老夫便當登門。今日一言爲定,出自二位本心。老漢只圖吃幾杯見成喜酒,不用謝媒。”陳青道:“我說個笑話你聽:玉皇大帝要與人皇對親,商量道:兩親家都是皇帝,也須是個皇帝爲媒纔好,乃請灐皇帝往下界去說親。人皇見了灐,大驚道:‘那做媒的怎的這般樣黑?’灐道:‘從來媒人哪有白做的!’”王三老和朱世遠都笑起來。朱陳二人又下棋到晚方散。只因一局輸贏子,定了三生男女緣。

次日,重陽節無話。到初十日,王三老換了一件新開折的色衣,到朱家說親。朱世遠已自與渾家柳氏說過,誇獎女婿許多好處。是日一諾無辭,財禮並不計較。他日嫁送,稱家之有無,各不責備便了。王三老即將此言回覆陳青。陳青甚喜,擇了個和合吉日,下禮爲定。朱家將庚帖回來。吃了一日喜酒。從此親家相稱,依先下棋來往。時光迅速,不覺過了六年。陳多壽年一十五歲,經書皆通。指望他應試,登科及第,光耀門楣。何期運限不佳,忽然得了個惡症,叫做癩。初時只道疥癬,不以爲意。一年之後,其疾大發,形容改變,弄得不像模樣了:肉色焦枯,皮毛皴裂。渾身毒氣,發成斑駁奇瘡;遍體蟲鑽,苦殺晨昏怪癢。任他兇疥癬,只比三分;不是大麻瘋,居然一樣。粉孩兒變作蝦蟆相,少年郎活像老頭。搔爬十指帶膿腥,齷齪一身皆惡臭。

陳青單單生得這個兒子,把做性命看成,見他這個模樣,如何不慌?連象棋也沒心情下了。求醫問卜,燒香還願,無所不爲。整整的亂了年,費過了若干錢鈔,病勢不曾減得分毫。老夫妻兩口愁悶,自不必說。朱世遠爲著半子之情,也一般著忙,朝暮問安,不離門限。延捱過三年之外,絕無個好消息。朱世遠的渾家柳氏,聞知女婿得個恁般的病症,在家裏哭哭啼啼,抱怨丈夫道:“我女兒又不醃臭起來,爲甚忙忙的九歲上就許了人家?如今卻怎麼好!索性那癩蝦蟆死了,也出脫了我女兒。如今死不死,活不活,女孩兒年紀看看長成,嫁又嫁他不得,賴又賴他不得,終不然看著那癩子守活孤孀不成!這都是王三那老烏龜,一力攛掇,害了我女兒終身!”把王三老千烏龜、萬烏龜的罵,哭一番,罵一番。朱世遠原有怕婆之病,憑他夾七夾八,自罵自止,並不敢開言。一日,柳氏偶然收拾櫥櫃子,看見了象棋盤和那棋子,不覺勃然發怒,又罵起丈夫來,道:“你兩個老忘八,只爲這幾著象棋上說得著,對了親,賺了我女兒,還要留這禍胎怎的!”一頭說,一頭走到門前,把那象棋子亂撒在街上,棋盤也摜做幾片。朱世遠是本分之人,見渾家發性,攔他不住,洋洋的躲開去了。女兒多福又怕羞,不好來勸,任他絮聒個不耐煩,方纔罷休。

自古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柳氏鎮日在家中罵媒人,罵老公,陳青已自曉得些風聲,將信未信;到滿街撒了棋子,是甚意故,陳青心下了了。與渾家張氏兩口兒商議道:“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我自家晦氣,兒子生了這惡疾,眼見得不能痊可,卻教人家把花枯般女兒伴這癩子做夫妻,真是罪過,料女兒也必然怨傷。便強他進門,終不和睦,難指望孝順。當初定這房親事,都是好情,原不曾費甚大財。千好萬好,總只一好,有心好到底了,休得爲好成歉。從長計較,不如把媳婦庚帖送還他家,任他別締良姻。倘然皇天可憐,我孩兒有病痊之日,怕沒有老婆?好歹與他定房親事。如今害得人家夫妻反目,哭哭啼啼,絮絮聒聒,我也於心何忍。”計議已定,忙到王三老家來。王三老正在門首,同幾個老人家閒坐白話,見陳青到,慌忙起身作揖,問道:“令郎兩日尊恙好些麼?”陳青搖首道:“不濟。正有句話,要與三老講,屈三老到寒舍一行。”王三丈連忙隨著陳青到他家座啓內,分賓坐下。獻茶之後,三老便問:“大郎有何見教?”陳青將自己坐椅掇近三老,四膝相湊,吐露衷腸。先敘了兒子病勢如何的利害,次敘著朱親家夫婦如何的抱怨。這句話王三老卻也聞知一二,口中只得包慌:“只怕沒有此事。”陳青道:“小子豈敢亂言?今日小子到也不怪敝親家,只是自己心中不安,情願將庚帖退還,任從朱宅別選良姻。上系兩家穩便,並無勉強。”王三老道:“只怕使不得!老漢只管撮合,哪有拍開之理?足下異日翻悔之時,老漢卻當不起。”陳青道:“此事已與拙荊再四商量過了,更無翻悔。就是當先行過些須薄禮,也不必見還。”王三老道:“既然庚帖返去,原聘也必然還璧。但吉人天相,令郎尊恙,終有好日,還要三思而行。”陳青道:“就是小兒僥倖脫體,也是水底撈針,不知何日到手,豈可擔閣人家閨女?”說罷,袖中取出庚帖,遞與王三老,眼中不覺流下淚來。王三老亦自慘然,道:“既是大郎主意已定,老漢只得奉命而行。然雖如此,料令親家是達禮之人,必然不允。”陳青收淚而答道:“今日是陳某自己情願,並非舍親家相逼。若舍親家躊躇之際,全仗二老攛掇一聲,說陳某中心計較,不是虛情。”三老連聲道:“領命,領命!”

古典文學名著《醒世恆言》卷九:陳多壽生死夫妻 第2張

當下起身,到於朱家。朱世遠迎接,講禮而坐。未氏終日在家中千烏龜、萬烏龜及開言,朱世遠連聲喚茶。這也有個緣故,那柳氏終日在家中千烏龜、萬烏龜指名罵媒人,王三老雖然不聞,朱世遠卻於心有愧,只恐三老見怪,所以殷喚茶。誰知柳氏恨殺王三老做錯了媒,任丈夫叫喚,不肯將茶出來。此乃婦人小見。坐了一會,王三老道:“有句不識進退的話,特來與大郎商量。先告過,切莫見怪。”原來朱世遠也是行一,裏中都稱他朱大郎。朱世遠道:“有話盡說。你老人家有甚差錯,豈有見怪之理?”王三老方纔把陳青所言退親之事,備細說了一遍:“此乃令親家主意,老漢但傳言而已,但憑大郎主張。”朱世遠終日被渾家聒絮得不耐煩,也巴不能個一搠兩開。只是自己不好啓齒,得了王三老這句言語,分明是朝廷新頒下一道赦書,如何不喜?當下便道:“雖然陳親家賢哲,誠恐後來翻悔,反添不美。”王二老道:“老漢都曾講過。他主意已決,不必懷疑。宅上庚帖,亦交付在此,大郎請收過。”朱世遠道:“聘禮未還,如何好收他的庚帖?”王三老道:“他說些須薄聘,不須提起。是老漢多口,說道:既然庚帖返去,原聘必然返璧。”朱世遠道:“這是自然之理。先曾受過他十二兩銀子,分毫不敢短少。還有銀釵二股,小女收留,容討出一併奉還。這庚帖權收在你老人家處。”王三老道:“不妨事,就是大郎收下。老漢暫回,明日來領取聘物。卻到令親處回話。”說罷分別。有詩爲證:月老繫繩今又解,冰人傳語昔皆訛。

朱世遠隨即入內,將王三老所言退親之事,述與渾家知道。柳氏喜不自勝,自己私房銀子也蒐括將出來,把與丈夫,湊足十二兩之數。卻與女孩兒多福討那一對銀釵。卻說那女兒雖然不讀詩書,卻也天生志氣。多時聽得母親三言兩語,絮絮聒聒,已自心慵意懶。今日與他討取聘釵,明知是退親之故,並不答應一字,逕走進臥房,閉上門兒,在裏面啼哭。朱世遠終是男子之輩,見貌辨色,已知女孩兒心事,對渾家道:“多福心下不樂,想必爲退親之故。你須慢慢偎他,不可造次。萬一逼得他緊,做出些沒下稍勾當,悔之何及!”柳氏聽了丈夫言語,真個去敲那女兒的房門,低聲下氣的叫道:“我兒,釵子肯不肯繇你,何須使性!你且開了房門,有話時,好好與做孃的講。做孃的未必不依你。”那女兒初時不肯開門,柳氏連叫了幾次,只得拔了門閂,叫聲:“開在這裏了。”自向兀子上氣忿分心的坐了。柳氏另掇個兀子傍著女兒坐了,說道:“我兒,爹孃爲將你許錯了對頭,一向愁煩。喜得男家願退,許了一萬個利市,求之不得。那癩子終無好日,可不誤了你終身之事。如今把聘釵還了他家,因斷義絕。似你恁般容貌,怕沒有好人家來求你?我兒休要執性,快把釵兒出來還了他罷!”女兒全不做聲,只是流淚。柳氏偎了半晌,看見女兒如此模樣,又款款的說道:“我兒,做爹孃的都只是爲好,替你計較。你願與不願,直直的與我說,恁般自苦自知,教爹孃如何過意。”女兒恨窮道:“爲好,爲好!要討那釵子也尚早!”柳氏道:“呵呀!兩股釵兒,連頭連腳,也重不上二三兩,甚麼大事。若另許個富家,金釵玉釵都有。”女兒道:“哪希罕金釵玉釵!從沒見好人家女子吃兩家茶。貧富苦樂,都是命中註定。生爲陳家婦,死爲陳家鬼,這銀釵我要隨身殉葬的,休想還他!”說罷,又哀哀的哭將起來。柳氏沒奈何,只得對丈夫說,女兒如此如此:“這門親多昃退不成了。”朱世遠與陳青肺腑之交,原不肯退親,只爲渾家絮聒不過,所以巴不得撒開,落得耳邊清淨。誰想女兒恁般烈性,又是一重歡喜,便道:“恁的時,休教苦壞了女孩兒。你與他說明,依舊與陳門對親便了。”柳氏將此言對女兒說了,方纔收淚。正是:三冬不改孤鬆操,萬苦難移烈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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