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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上篇):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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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文學家文康創作的《兒女英雄傳》主要描寫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間的一樁公案,書中的主人公十三妹,其父親遭朝廷大員紀獻唐殺害,十三妹無處申冤,浪跡天涯,學得一身武藝,欲報血海深仇。今天本站小編就爲大家帶來第三十八回(上篇)的全部內容,一起來看看吧!

上回書從安公子及第榮歸一直交代到他回書房就寢。次日清晨,他夫妻三個還不曾出臥房,那長姐兒早打扮得花枝招展,過來叩謝二位奶奶昨晚賞的吃食。她進門不曾站住腳,便匆匆的到了東里間兒,見花鈴兒、柳條兒纔在南牀上放梳妝匣兒,她便問:" 二位奶奶都沒起來麼。" 兩個丫鬟,這個和她點點頭兒,那個卻又和她搖搖手兒。她正不解,便聽何小姐在屋裏咳嗽,叫了聲:" 來個人兒啊!" 花鈴兒答應一聲,她忙去打起臥房簾子來;只見何小姐穿着件湖色短袖衫兒,一手扣着胸門兒紐子,一手理着鬢角兒,兩個眼皮兒,還睡得楞楞兒。從臥房裏出來,見了她,便低聲兒和她笑道:" 敢是你都打扮得這麼梳光頭,洗淨臉兒的了!我們今兒可起晚了。" 她見大奶奶低言悄語的說話,便知爺還不曾睡醒,一面謝奶奶昨日賞的吃食,一面也俏說道:" 奶奶別忙,早呢!老爺、太太都沒起來呢!太太昨晚兒上就說了,說爺和二位奶奶,家裏外頭都累了這麼一陣子,昨日又整整的忙了一天。太太還說,自己也乏了,今日要晚着些兒起來,爲的是省了爺奶奶忙碌的慌,吩咐奴才叫辰初刻再請呢!" 何小姐一面漱口,便叫人搬了張小杌子來,叫她坐下;她且不坐下,只在那裏幫着花鈴兒放漱口水,揭刷牙粉盒兒,遞手巾。恰好華媽媽從外頭託進一蒲包兒玫瑰的在兒,她見了,從摘花簪兒裏,拿起花簪兒來,就蹲在炕沿兒跟前,給大奶奶穿花兒。何小姐又叫柳條兒說:" 把你奶奶的菸袋拿一根來,給你姑娘裝袋煙。" 她忙道:"你等等兒,讓我先過去見見奶奶去。" 說着,站起就往那屋裏跑。何小姐忙道:" 你回來吧!她一會兒橫豎也到這兒來梳頭,你在這兒等着見吧!" 她一聽,料是大爺在那屋裏歇,便不好過去。

一時柳條兒裝了煙來,她穿好了花兒,便坐在那小杌子兒上抽着煙兒,說起昨日老爺、太太怎麼歡喜。又說:" 這都是爺奶奶的孝心,奴才們的造化。" 何小姐一面梳着頭,也和她一問一答的談着。看了看鐘,便和柳條兒說:" 你也該請起奶奶來梳頭了。" 才說着,便聽得張姑娘低聲兒叫人。她聽了聽那聲音,好象也在這邊臥房裏。正待要問,果見柳條兒走到那個曲尺格子跟前,隔着簾兒說:" 奶奶叫奴才呀?" 只聽張姑娘問道:" 我這副腿帶兒,怎麼兩根兩樣兒呀?

你昨兒晚上困得糊里糊塗的,是怎麼給拉岔了?" 柳條兒道:" 昨日晚上,是奶奶自己歸着的,奴才沒動啊!怎麼會打岔了呢?不然,奴才先拿出一副來,奶奶先換上吧!" 張姑娘還沒及答應,何小姐這裏聽了,自己伸出小腳兒來,看了一眼,不禁笑道:" 柳條兒呀!叫你們奶奶先那麼將就着紮上,回來再說吧!我腳上這副,也是兩樣兒呀!" 便聽張姑娘在屋裏嗤的笑了一聲。不多的工夫,揉着雙眼睛,也從這邊臥房裏出來,見了長姐兒說道:" 喲!敢是你在這兒呢!虧得是你,你瞧……" 才說得" 你瞧" 兩個字,也早明白了。長姐兒一面謝這位大奶奶昨日賞的吃食,一面說道:" 本來呀,二位奶奶一天到晚,這是多少事,上頭應酬着幾位老家兒,又得張羅爺,那裏還能照應到這些零碎事兒呢!" 二位大奶奶,不覺被她恭維得大樂。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上篇):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

何小姐一時梳完了頭,轉過身來要洗臉;長姐兒忙上去替挽袖子,卻一眼看見大奶奶的汗衫兒袖子上頭,蹭了塊胭脂,她笑問道::" 喲!奶奶這袖子上,怎麼了?回來換一件吧!

不然,看印在大衣裳上。" 何小姐低頭看了看說:" 可不是,這又是我們花鈴兒千的。我也不懂,疊衣裳,總愛叼在嘴裏疊,怎麼會不弄一袖子胭脂呢?瞧瞧我昨兒早起才換上的,這是什麼工夫給弄上的?" 花鈴兒只不敢言語。張姑娘道:" 姐姐別竟說她一個兒,我們柳條兒也是這麼個毛病兒;不信瞧我這袖子,也給弄了那麼一塊。" 說着,揪只汗衫兒袖子,翻來覆去找了半天,只找不着。

自己嗯了一聲,又瞧了瞧那袖子上沿的絛子,不禁笑着問何小姐:" 姐姐!你老人家別是把我那件抓了去穿上了吧?" 何小姐道:" 這都是新樣兒了,你穿得好好兒的衣裳,我怎麼會抓了來穿上呢?" 說着,又拉着自己穿的那件看了看,可不是人家那件嗎?不由得嗤的一聲道:" 我說只覺着這領子怪掐得慌的呢!真個的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鬧得這麼亂糟糟的!" 說完,兩個人只對瞅着笑。長姐兒聽了這話,就排揎起花鈴兒、柳條兒來了,說:" 你們倆說吧,你們倆該抱怨姑姑的嘴碎!大凡主兒貼身兒的東西,全靠咱們當丫頭的經心,都要象你們倆這麼當差使,不用說了,明兒個各人把各人的主子認岔了還不知道呢!" 一陣奚落,奚落得兩個傻丫頭只撅着個嘴。

正說着,公子也憋着一腦門子的困,趿着雙鞋兒從臥房裏出來,看見長姐兒在這裏,笑道:" 哦!這麼早就有客來了。" 長姐兒見大爺出來,連忙站起來,把菸袋順在身旁,只規規矩短的說了句:" 爺起來了。" 此外再沒別的瑣碎話,還帶管着雙眼皮兒,把個臉兒繃得連些裂紋也沒有。這個當兒,張姑娘又讓她說:" 你只管坐下,咱們說話兒,不則……" 她便說道:" 請二位奶奶梳頭吧!鍾也待好打辰初了,奴才得過去了。" 說着,把手拿着的菸袋,遞給柳條兒,還說:" 你可給奶奶吹乾淨再裝。" 說罷,這才甩着雙寬袖口兒,咯噔着兩隻小底托兒得意洋洋的去了。閱者,看了長姐兒這節事,才知聖人教誨無微不至。聖人曾有兩句話說道是:" 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長姐兒此來,雖不知她心裏爲着何來;只就面子上講,昨晚二位奶奶,只不過分惠些吃食,今日便雞鳴而起,到寢門來謝,君子亦曰知禮。不想她一片求全好意,忽然被個燕北閒人誤打誤撞的捉住了,藉此斡旋了他的有餘不盡的文章,倒顯得長姐兒此來,似乎覺道:" 未免有些不放心那個。" 豈不就叫作不虞之譽,求全之毀?然則譭譽之來,毫無定評卻叫人從那裏自愛起,斯其故惟聖人知之。故誡人曰:" 吉凶悔吝,生乎動。" 安公子自從點了翰林,丟下書本兒,出了書房,只這等撒和了一回,早有他那班世誼同年,見他翩翩丰度,藹然可親,都願和他親近起來了。今日這家來請宴會,明日那個請閒遊,把個公子應酬得沒些空閒。

他看了看所謂外間這車馬衣服、亭臺宴飲的繁盛,其風味也不過如此,便想道:" 自己眼下,雖然交過這個讀書排場,說不得士不通經,不能致用;但是通經不能通史,也不過作一個朝廷不甚愛惜之官;便是通經通史,博古而不知今,究竟也於時無補。要只這等和他雲遊下去,將來自己到了吃緊關頭,難道就靠寫兩副單子對聯,作幾句文章詩賦,便好去應世不成?" 想到這裏,自己便把家藏的那《廿二史》、《古名臣奏疏》以至《本朝開國方略》、《大清會典》、《律例統纂》、《三禮匯通》甚至漕運治河諸書,凡是眼睛裏向來不曾經過的東西,都搬出來放在手內當作閒書,隨時流覽;偶然遇着個未曾經歷無從索解的去處,有他家現供養着安老爺那等一位不要修饌的老先生,可以請教。更兼這位老先生,天生又是無論什麼疑難,每問必知,據知而答,無答不既詳且盡,並且樂此不疲。因此他父子就把這樁事作了個樂敘天倫的日行工夫,倒也頗不寂寞。公子從此胸襟見識,日見擴充,益發留心庶務。

一日,他闔家正在無事閒談,舅太太、張太太也在座,只見家人晉升,拿着一封信和一個手版進來回說:" 鄧九太爺從山東特遣人來,給老爺、太太賀喜;說還有點土物兒,後頭走着呢!來人先來請安投信。" 說着,便把那信和手版捧着遞給公子,送上老爺去一看,只見手版上寫着:" 武生陸保安。" 便說道:"他家幾個人,我都已見過,只不記得他們的姓名;這是那一個?怎的又是個武生呢?" 公子道:" 這個就是九公那個大徒弟,綽號叫個大鐵錘的。" 老爺一時也想起來,說:" 莫不是我們在青雲堡住着,九公把他找來演錘給我們看看,他一錘打碎了一塊大石頭的那人?" 公子道:" 正是。" 老爺道:" 這人也是好個身材相貌!" 公子道:" 聽講究起來,這人的本領大得很呢!除了他那把大錘之外,登山入水,無所不能;遇着件事,並且着實還有點把握,還不只專靠血氣之勇。" 老爺點了點頭。這個當兒,公子已經把那封信的外皮兒拆開。

老爺接過來,細看了看那箋子上寫的" 水心公祖老弟大人臺啓" 一行字,說道:" 大奇!這封信竟是老頭兒親寫的,虧他怎的會有這個耐煩兒?" 因拆開信看,只見裏頭寫道是:愚兄鄧振彪頓首拜上老弟大人安好,並問弟婦大人安好,大賢侄好,二位姑奶奶好,舅太太和二位張親家都替問安。

敬啓者:彼此至好,套言不敘,恭維

老弟大人,貴體納福,闔府吉祥如意是荷。愚兄得見金榜題錄,知大賢侄高點探花,獨佔鰲頭,可喜可賀,愚兄不勝欣喜。此乃天從人願,實系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真乃可喜可賀之至。愚兄本當親身造府賀喜;但因有小事,難以分身,望祈原諒。

今特遣小徒陸保安進京,代賀一切;不盡之言,一問可知。

再帶去些微土物,千里送鵝毛,笑納可也。小婿、小女、二姑娘都給闔府請安,外有他等給二妹子並衆位捎去的東西,都有清單可憑。

再問二妹子,大內的上好胎產金丹九合香,求見賜,不拘多少,都要真的。

千萬千萬,務必務必,都交小徒帶回。順請安好!不一。

愚兄鄧振彪再拜。吉日泐。

再,二位姑奶奶可曾有喜信兒否?念念。又筆。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上篇):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 第2張

後頭還打着虎臣兩個字的圖書,和他那" 名鎮江湖" 的木頭戳子。安老爺見那封信,通共不到三篇兒八行書,前後錯落添改,倒有十來處,依然還是別字連篇,只點頭歎賞。公子在一旁看了,卻忍不住要笑。老爺道:" 你不可笑他,你只想他那個脾氣性格兒,竟能低下頭,靜着心,寫這許多字,這是甚麼樣的至誠!" 說着,又看禮單,見開頭第一筆寫着是:" 鶴鹿同春".老爺就不明白,說:" 甚麼是鶴鹿同春啊?" 又往下看去,見是" 孔陵蓍草,尼山石硯,《聖蹟圖》,萊石文玩,蒙山茶,曹州牡丹根子。" 其餘便是山東棉綢、大布,恩縣白麪掛麪,耿餅,焦棗兒,巴魚子,鹽磚。看光景他大約是照着《縉紳》,把山東的土產,揀用得着的,亂七八糟都給帶來了,卻又分不出什麼是給誰的。老爺因命公子把那封信念給太太聽。

公子將信念完,只剩得後面單寫的那行不曾念。

這個當兒,金、玉姐妹也急於要看那封信,公子見她兩個要看,便把信遞給她兩個說:" 九公盼着你們兩個的很呢!快看去吧!" 何小姐自來快人快性,伸手就先接過去。公子說:" 你先瞧這篇兒。" 她一瞧兒,見問她兩個有喜信兒沒有,一時好不得勁兒。虧她機伶,一轉手便遞給張姑娘說:" 妹妹你瞧,這是什麼字?" 說着,過去回身就走。張姑娘不知是計,接過去才瞧得一眼,便丟在桌子上說:" 瞧這姐姐。" 也躲了,和何小姐湊在一處。兩人羞得緋紅了臉,低頭而笑。安太太看了不解,忙拿起那信來看了看說:" 這也值得這麼個樣兒!" 因把鄧九公問她兩個有無喜信的話,告訴了舅太太、張太太,又和她姐妹說道:"這可真叫人問得怪臊的!也有兩人過來這麼二三年了,還不給我抱個孫子的。瞧瞧人家尋胎產金丹,想來必是褚大娘子有了喜信兒了。" 舅太太也說:" 真個的呢!" 一句話不曾說完,張太太發了議論,說:" 親家那可說不的呀!這是有個神兒在、神兒不在的事兒,誰有拿手哇?" 好端端的話,被這位太太一下註解,她姐妹聽了,益發不好意思。

說話間,安老爺便要帽子出去,見那陸保安。一時進來,只見他頂帽官靴,也穿着件短襟紗袍兒,石青馬褂兒,雖說是個武生,舉動頗不粗鄙;外省的禮兒沒別的,見面就只磕頭,那陸保安見了安老爺,就拜下去。安老爺不好還禮,只以揖相答,便讓他上座。他那裏肯,說:" 武生的師傅囑咐說:' 武生到了老爺這裏,就同自己的兒女一樣' ,不敢坐。" 安老爺此時,是滿肚子的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讓再讓三,他纔在一旁坐下。安老爺先問了問鄧九公的身子眷口。

陸保安答說:" 他老人家精神是益發好了,打發武生來,一來給老太爺少老爺請安道喜;二來叫武生認認門兒,說趕到他老人家慶九十的時候,還叫武生來恭請呢!還說他老如今不到南省去了,輕易得不着好陳酒,求老太爺這裏找幾壇,交給回空的糧船帶回去;不是,他就叫武生買幾壇帶去了,說那東西的好歹,外人摸不着。" 安老爺連說:" 這事容易。" 因又問起褚一官並褚大娘子可有得子的信息。陸保安回說:" 這倒不知。" 正說着,那拉東西車輛,以至挑的扛的都來了。衆家人帶着車伕,一趟一趟,往裏搬運。安老爺才知道那禮單上的" 鶴鹿同春" ,是他專爲賀喜,特給我找來的東海邊一對仙鶴,泰山上一對梅花小鹿兒,都用木籠擡了來。一時張老也過來招呼,便同了那陸保安到程師爺那邊去坐。安老爺這裏一面吩咐給他備飯款留,便進來看鄧九公那份禮。進得二門,見公子正隨着太太,同許多內眷們,圍着看那對鶴鹿。老爺於這些東西上,雖雅馴如鶴鹿,也不甚在意。忙忙的進了屋子,只檢出那冊《聖蹟圖》來,正襟危坐的看。一時內眷也進屋裏來,一旁看,問長問短。老爺便從麟現闕里起,一直講到西狩獲麟,會把聖人七十三年的年譜,講得來不曾漏得一件事蹟,差得一個年月。

舅太太聽完了,說道:" 我瞧我們這位姑老爺,直算得什麼事兒都懂得,可惜就只不懂得什麼叫' 鶴鹿同春'.當下大家說笑一陣。安太太便把其餘的東西,該歸着的歸着,該分散的分散;公子也去周旋那個陸秀才。那陸秀才當日住下,次日便告辭去,料理他的勾當,約定過日再來領回信。安老爺閒中,便給鄧九公寫了回信,太太也張羅打點給鄧家諸人的回禮,以至鄧九公要的東西,臨期都交那陸保安帶回山東而去。

安公子這個翰林院編修,雖說是個閒曹,每月館課,以至私事應酬,也得進城幾次。那時又正遇烏克齋放了掌院,有心答報師門,提拔門生,便派了他個撰文的差使;因此安公子又加了些公忙,緊接着又有大考的旨意。這大考是京城有口號的,叫作," 金頂朝珠掛紫貂,羣仙終日任逍遙,忽傳大考魂皆落,禱告神仙也不饒!" 安公子也是一甲三名,授過職的,例應與考,便早晚用起功來。正在不曾考試之前,恰好出了個講官缺,掌院堂官又擬定了他,下本來,又授了講官;雖說一樣的七品官兒,卻例得自己專摺謝恩。謝恩這日,便蒙召見。臨上去,烏克齋又指點了他許多儀節奏對。及至叫上起兒去,聖人見他品格凝重,氣度從容,一時想起他是從前十名裏第八名特恩拔起來點的探花;問了問他的家世學業,又見他奏對稱旨,天顏大悅。從此安公子便簡在帝心。及至大考,他又考列一等,即日連升五級,用了翰林院侍講學士,不久便放了國子監祭酒。

這國子監祭酒,雖說不過是個四品京官,卻是個侍至聖香案,爲天下師尊的腳色。你道安公子才幾日的新進士,讓他怎的個品學兼優,也不應快到如此,這不是真個官場如戲了麼?

豈不聞俗語云:" 一命二運三風水" . 果然命運風水,一時湊合到一處,便是個披甲出身的,往往也不曾不過數年,出將人相;何況安公子又是個正途出身,他還多着兩層——四積陽功五讀書呢?

那時恰遇覃恩大典,舉行恩科會試。傳臚之後,新科狀元帶了一榜新進士,到國子監行釋褐禮,恰好正是安公子作國子監祭酒。這釋褐禮,自然要算個朝廷莫大的盛典,讀書人難遇的機緣。這日,狀元、榜眼、探花串領二三甲進士,到大成殿拜過了至聖先師,便到明倫堂參拜祭酒。那明倫堂預先要用桌子搭起個高臺來;臺上正中,安了祭酒的公座。狀元率領進士行禮的時候,先請祭酒上臺升坐,然後恭肅展拜。從來禮無不答,除了君父之外,便是長者先生,也必有兩句慰勞。獨到了狀元拜祭酒,那祭酒卻是要肅然無聲,安然不動的受那四拜。

你道爲何?相傳以爲祭酒存些謙和,但是一開口,一擡手,便與狀元不利;因此這日行禮的時候,安公子便守這儀注,朝衣朝冠,升到那個高臺正中交椅上,端然正坐的受了一榜新進士四拜,便收了一個狀元門生。偏偏那個狀元,因龍頭屬意老成,點的是個年近五旬蒼髯老者。安公子才得二十歲上下的一個美少年,巍然高坐,受這班新貴的禮。大家看了,好不替他得意。

一時釋褐禮成,安公子公事已畢,算了算,已經在城裏耽擱了好幾日了。看那天氣尚早,便由衙門返回莊園,要把這場盛事稟慰父母一番。一路走着,想到這典禮之隆,聖恩之重,人生在世,讀書一場,得有今日,庶乎無愧。忽然從無愧兩個字上,想到父母俱存,不愧不怍,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的君子有三樂來,不由得一個人兒坐在車裏,欣然色喜,自言自語道:" 記得那年我們蕭史、桐卿兩位恭人,因我說了句吃酒是天下第一樂,就招了她兩個許多俏皮話兒,叫我寫個' 四樂堂' 匾掛上。這話其實尖酸可惡,我一向雖說幸而成名,上慰二老,只是不曾得過個學試差,卻說不得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到了今日之下,縱說我這座國子監衙門管着天下十七省龍蛇混雜的監生,算不到英才的數兒吧!難道我收了這個狀元門生和一榜的新進士,還算不得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佔全了君子有三樂不成?我少停回家,便把這話作樂她兩個一番,問問她們兩個,如今可好讓我吃杯酒,掛那四樂堂的匾?倒也是一段佳話。" 公子一路盤算,早到家門。進門見過父母,安老爺第一句話便道:" 好了!居然爲天下師了。" 公子此時也十分得意。待談了一刻,便過東院來。一進院門,早見她姐妹兩個從屋裏迎出來說:" 恭喜,收了狀元門生回來了!" 公子道:" 便是,我正有句話要請教。" 她姐妹也道:" 且慢,我兩個先有件事奉求。" 公子道:" 我忙了這幾日,纔得到家,你兩個又有什麼差遣?" 她兩個道:" 且到屋裏再說。" 公子走進得屋子,只見把他常用的一個大硯海,一個大筆筒,都搬出來;研得墨濃,洗得筆淨,放在當地一張桌兒上。桌兒上又鋪着一幅素絹,兩邊用鎮紙壓着,當中卻又放着一大杯酒。公子一時不解,問道:" 這是什麼儀注?" 姐妹兩個笑嘻嘻的一齊說道:" 奉求大筆,見賜' 四樂堂' 三個大字。" 公子斷沒想到城裏頭憋了這麼個好燈虎兒來,一進門來就叫人家揭了,不禁樂得仰天大笑說:" 你兩個怎的這等可惡!" 因又點頭道:" 這正叫作惟識性者,可以同居。" 張姑娘道:" 真個的換了衣裳,爲什麼不趁着墨寫起來呢?" 公子道:" 這卻使不得。且無論天道忌滿,人事忌全,不可如此放縱;便是一時高興,寫了掛上,倘然被老人家看見,問我何爲四樂堂,你叫我怎麼回答?快收拾起來吧!" 她姐妹兩個也就一笑而罷。

不想只他家這陣閨房遊戲,早便宜了燕北閒人歸結了他四樂堂那筆前文。

安老爺見兒子廁名清華,置身通顯,書香是接下去了,門庭是撐起來了。家中無可慮,自己又極清閒。算了算鄧九公的九旬大慶將近,因前年曾經許過他,臨期親自奉祝,此時不肯失這個信,便打算藉此作個遠遊,訪訪一路的名勝。到他那裏,並要多盤桓幾日,舒散舒散。商量定了,先在本旗告了個山東就醫的假,約在三月上旬起身。太太快帶同兩個媳婦,忙着收拾行裝,又給老爺打點出些給鄧九公作壽的禮——無非如意緞匹、皮張玩器、活計等件一一預備請老爺看過了,好裝箱子。

老爺一看,便說:" 君子周急不繼富,這些東西,九公要它何用?我送他的壽禮,只用兩色,早巳辦得停停當當了。一色是他向我要的壽酒,我已經叫人到天津行裏找了一百二十壇上好的陳紹興酒,便算祝他的花甲重周。已經從運河水路運了去了。

那一色,是我送他的壽文,便是我許他的那生傳。只這兩色薄禮,他足可一醉消愁,千秋不死,何須再備壽禮?" 太太一聽這話,知道是又左了去了,不好搬駁,只得說:" 老爺見得自然是,但是也得配上點兒不要緊的東西,才成這麼個俗禮兒呀!" 便不和老爺再去瑣碎,自己就作主意配定了;又敷餘帶上了幾百銀子,防着老爺路上要使。隨叫家人們來,裝箱子,捆行囊,一切停當。老爺又託了張親家老爺、程師爺在家照料,並請上小程相公途中相伴;家人們只帶樑材、葉通、華忠、劉住兒、小小子麻花兒幾個人,並兩個打雜兒的廚子、剃頭的去。

又吩咐帶上了那頭烏雲蓋雪的驢兒,作了代步。此外應用的車輛牲口,自有公子帶同家人們分撥,老爺一概沒管。

到起身這日,安老爺只囑咐了公子幾句話,便逍遙自在帶了一行人上路。這一路上,老爺是身有餘閒,家無多慮,空拉着極舒服的咕咚咚太平車兒不坐,只騎着那頭驢兒。遇各處名勝,也要下來瞻仰;見個古蹟,也要站住考訂。一日走不了半站,但有個住處,便隨遇而安。只這等磨去,離家三四天,才磨到良鄉。

華忠有些急了,晚間趁空兒,回老爺說:"回老爺,走長路兒,可得趁天氣呀!

可能請示老爺明日趕一個整站吧?" 老爺也以爲無可不可。次日,便起了個早,約莫辰牌時分,早到涿州關外打早尖。

這座涿州城正是各省出京進京必由的大路,有名叫作" 日邊衝要無雙地,天下煩難第一州。" 安老爺到得關廂,坐在車裏一看,只見那條街上,不但南來北往的車馱絡繹不絕;便是本地那些居民,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穿梭一般擁擠不動。

正在看着,一行車馬進了一座客店。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上篇):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 第3張

衆家人服侍老爺下了車,進店房坐下。大家便忙着鋪馬褥子,解碗包,拿銅旋子,預備老爺擦臉喝茶。那個跑堂兒的見這光景是個官派,便不敢進房子,只提了壺開水在門外候着。

老爺這趟出來,更是閒情逸致,正要問問沿途的景物,因叫跑堂兒的說:" 你只管進來。" 便問他道:" 這裏今日怎的這等熱鬧?" 跑堂兒的見問,答說:" 州城裏鼓樓西,有座天齊廟,今兒十五是開廟的日子,差不多兒都要去燒炷香,都是行好的老爺。" 老爺聽得燒香拜佛這些事,便丟開不往下談,又問他說:" 此地可還有什麼名勝?" 安老爺說話,只管是這等酌字斟句,再想不到一個跑堂兒的,他可曉得什麼叫作名勝?只見他聽了這話,忙接口道:" 我的老爺,好話咧,大嚇人不喇的,一個天齊爺,也有沒靈聖兒的!回來你老打了尖,就打開那廟頭裏過,倒瞧瞧那燒香的人有多少。那廟裏頭中間兒是大高的五間天齊殿,接着寢宮;兩邊兒是財神殿,娘娘殿;後層兒是文昌閣,周圍七十二司。到了那個地方兒,吃喝穿戴,什麼都買不短。廟後頭攏着十錦雜耍兒,前日還到了個瞧希希罕兒的,爲什麼今兒逛廟的人更多了呢?" 老爺正覺得他答非所問,程相公那裏就打聽說:" 什麼叫作希希罕兒?" 跑堂兒的道:" 這可真說得起活老了的都沒見過的一個希希罕兒,是參天的一對大風凰。" 老爺聽了,不禁納罕。忽然又低下頭去,默默如有所思,早聽程相公笑嘻嘻的說道:" 老伯,不麼?我們今日就在此處歇下,也去望望風凰吧!" 華忠這橛老頭子,是好容易盼得老爺今日要走個整站,此時師爺忽然又要看鳳凰,便說:" 師爺,信他那些謠言,那兒那麼件事呢?" 不想程相公這話,正合了安老爺的意思。你道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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