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經典國學 > 古文名著 > 禪真逸史第十七回:古崤關啜守存孤 張老莊伏邪皈正

禪真逸史第十七回:古崤關啜守存孤 張老莊伏邪皈正

來源:安安歷史網    閱讀: 1.96W 次
字號:

用手機掃描二維碼 在手機上繼續觀看

手機查看

《禪真逸史》的情節十分曲折,是一個以南北朝南樑、東魏對峙爲背景,書敘林澹然師徒兩代人行俠仗義的故事。前半部講東魏鎮南將軍林時茂出於義憤,斥責了踐踏民田的相國公子高澄。爲避禍削髮出家,改號澹然,逃奔南樑,今天本站小編就爲大家帶來《禪真逸史》第十七回的故事。

詩曰:

敢死英雄已作神,存孤今復有程嬰。

詭言悲切能酸鼻,巧語悽其最動情。

賺渡古崤離大厄,潛修禪室樂餘生。

邪魔侮道欺真覺,正法維持一坦平。

話說樊武瑞和薛志義兩個奮力戰有百餘合,樊武瑞賣個破綻,躍馬沿山而走。薛志義大喝:“敗將休走!”奮勇追來。不上數十步,猛聽得一聲響亮,如山崩地塌之勢,薛志義連馬和人,跌落陷坑。四圍伏兵齊起,撓鉤槍戟亂下,薛志義縱有銅頭鐵臂,到此如何施展?諒道不能脫身,大叫一聲,拔山腰刀,自刎而死。可憐半世英雄,化作南柯一夢。有詩爲證:

盜賊全其名,自刎黃泉下。

堪嗟降虜人,遺臭千年罵。

卻說衆軍士抓起屍首,送入陳元帥寨前來。陳玉令取下首級,屍骸擡在一邊,即時傳今:“三將併力一齊攻上山去。剿除餘寇,洗盪山寨,不可遲延。如能先登者,算爲頭功,退後畏縮者斬。”樊武瑞、施大用、夏景聽令,三將合兵一處,搖旗吶喊,鼓聲振天,奮力殺上嶺來。

禪真逸史第十七回:古崤關啜守存孤 張老莊伏邪皈正

再說敗殘嘍-逃得性命的,奔回山寨,報說薛大王敗陣而死,官兵頃刻就到寨中。嘍-聽說,魂飛魄散,你我不能相顧,各自逃生。守關嘍-望見大隊官軍擁至,如波翻浪沸一般,盡皆拋槍撇劍,棄關而走。官兵擁至嶺上,放起連珠號炮,陳元帥大兵掩到。山寨裏嘍-東逃西竄,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李秀聽報薛志義已死,官軍殺來,大哭道:“薛大哥不聽良言,致有此敗,我留這殘軀何用,不如死休!”正要投崖,忽見沈全忙來抱住,哭道:“二大王,不走更待何時!”李秀道:“薛大王既死,我豈忍獨生?今願相從於地下。你當快走,不要爲我耽擱,誤你性命。”說罷,投山側深崖而死。

沈全救之無及,只得含淚逃出後山。正奔走間,見一個大漢,右手執劍,左手抱着一個孩童,慌慌張張,走入樹林中去。沈全叫道:“前面走的是誰?”那漢子迴轉頭來,沈全認得是薛志義隨身心腹勇士胡 小九。原是陝西人,昔年爲一友落難,不顧家業,起身救之。後來這友負義,反唆人告害,因此小九忿怒,將他殺了,逃至劍山,投在薛志義部下。薛志義見他識些拳棒,做人忠直,收留帳下爲一名頭目。當日見官軍上嶺,正慌慌逃走,奔出後寨,忽見一女子,棄一小兒於地。胡 小九看時,原來是薛志義的兒子貞兒,年方二歲。那女子原是擄掠來的,棄子而逃。胡 小九想道:“大王爺 有恩於我,今死於非命,止有這一點骨血,我若不救他,就是負義之人了。寧可我捨命,不可使薛大王絕後,逃不脫時,情願同死。”即忙抱了貞兒,拼命逃竄。樹林中卻好遇着沈全,慌忙道:“沈大哥快來,同你一處逃命。”沈全道:“你抱着公子,怎麼行得動?不如棄了好走。”胡 小九垂淚道:“大王爺 待你我不薄,可憐他半世飄零,止存這點骨血,若臨難忘恩,棄他自走,禽獸 不如了。你要自去,我必須要救小主人,生死願同一處,以報薛大王平日之恩。”沈全道:“你既有救主之心,我豈無存孤之意?適隨所言,乃是探你之心。我情願和你捨命救小主,一處逃生。”胡 小九大喜道:“既如此,快走快走,官兵入寨了。尋條活路,再作道理。”沈全道:“四面喊聲大震,官兵圍裹將來,若走不迭,必遭殺害。快隨我來,有一個僻靜去處,儘可藏身。”

胡 小九聽說,隨着沈全,踅入樹林深處。傍着一座土山,跳落山岩,卻是一帶石囗。囗邊有一大土洞,石塊堵住洞口,外窄裏寬。沈全領胡 小九忙撩開石塊,抱着小主鑽入洞中,甚是深邃,山隙透入亮來,又不黑暗。仍將石塊塞了洞口,轉入深處,二人拂地坐下。喘息既定,胡 小九將些乾糧果食,與小主吃,兩個也自吃些。胡 小九問道:“沈大哥,你如何知此處有這土袕?”沈全道:“小弟時常有些擄掠的金錢,或是大王賞賜的物件,屢屢失去,沒處安藏。閒時尋得這個去處,山野僻靜,足跡不到,並無人知。此洞甚是彎曲,藏風納氣,天生成的。所有財寶,都埋在這土裏,我掘起你看。”說罷,雙手去掘開泥土,只見一塊石板蓋着。沈全揭起石板,取出兩三包金銀,與胡 小九看,說道:“有此金銀,儘可度日。”胡 小九道:“小弟正思量身邊沒有分文,怎生逃得性命,今大哥有了財物,放心可以逃難。”兩個不敢高聲,商商量量,在土袕中藏身,不在話下。

且說陳元帥定下計策,將薛志義誘落陷坑殺了,驅兵掃蕩山寨,就如風捲殘雲,把這些嘍-殺得七零八落。一面收擡金銀財寶、糧食貨物,裝載上車,送入營中,一面放火焚燒山寨。又差軍四圍遠近,搜殺餘黨 。即日班師,回至鍾離郡。知府邵從仁迎接入城,府廳上飲太平宴,慶賀大功,賞賚軍卒。數日已畢,軍馬奏捷回京。一路無話,直抵建康,陳玉率領樊先鋒等,入省院參見謝、牛二樞密。陳玉將征剿薛志義功勞細陳一遍,遞了功勞簿,進上財貨等物。謝舉、牛進大喜。次早朝見武帝,備奏此事。武帝傳旨,升陳玉爲都督府左督大將軍,先鋒樊武瑞、施大用、夏景,知府邵從仁等,各升三級。隨徵軍士,俱各犒賞不題。

再說沈全、胡 小九和貞兒在土袕中藏身躲難,怕有搜山官兵,不敢出洞,忍饑受餓,存了數日。幸而荒僻去處,無人尋到。打聽得官軍退去了,方纔敢離袕,一步步擔着干係,取路往北而行。出了村口,兩個上飯店吃些酒飯又走。胡 小九道:“如今和你計議,往那裏去安身是好?”沈全道:“我已籌畫在此。他處難以藏身,不如奔入梁州,東魏去投林住持。尋着三大王,另作生計。”胡 小九道:“我也是這般想,只恐關隘有阻,怎的過去?”沈全道:一自古說,有錢十萬,可以通神。若有人攔擋時,用些錢財,自然脫身過去。”二人穿了破損衣服,裝做乞丐模樣,抱着貞兒,一路小心而行。

走了數日,已近古崤關口,乃是樑、魏兩國交 界去處。胡 小九抱着貞兒,沈全提着破籃,拄了竹杖,正要過關。兩個管關軍士,劈頭攔住,喝道:“站着!我看你二人身上雖然襤褸,規模生得雄壯,決不是求乞的。莫不是不良 之人?解開衣服,擔檢明白,方纔放你出關。”胡 小九垂淚道:“小人兩個原不是乞丐之人,負一身莫大冤枉,逃難至此,望乞二位長官憐憫,放我過去,實是再生之德。”一個軍士喝道:“胡說!有甚冤枉?決是奸細。拿去見關主,查問端的,方可放行。”沈全哀求道:“小人兩個不是奸細。因無生理,投托吳郡一富戶爲門客,家主石音,是一奢遮豪傑。大妻喬氏無子,娶一妾名爲似蘭,生下小人手中抱的小主,年方二歲。不想家主病亡,主母喬氏,聽弟喬三唆哄,將妾似蘭藥死,喬三謀奪家財,又要將小主暗害。小人等拚死救出逃難。喬三知覺,用錢買囑官吏,告小人兩個盜財脫逃,出牌逮捕。若被捉去,小人等死不足惜,只是可憐見小主被他害了,絕了石門後代。望二位開天地之心,救拔小人三個性命。”說罷,淚如雨下。胡 小九就在破衣袋中,摸出兩小錠白銀,約有三兩多重,遞與軍士道:“沒甚孝順,止有這兩錠銀子,是小人救命之物,奉與二值長官買酒吃。我等自沿路求討,度口而逃,乞求方便則個。”那兩個軍士見沈全說得苦楚,心裏也有些動情,又見了這兩錠銀子,一個接上手,一個道:“可憐他兩個倒是義士,捨生救主。自古天上人間,方便第一。”取一錠銀子遞與沈全道:“看你苦惱,還你這些去做盤纏。快走,快走。”沈全、胡 小九謝了,拽開腳步,徑出關外。二人暗暗說道:“好乾系,險些兒露出事來。不是我兩個這張嘴,怎能彀脫離虎袕!”二人不勝之喜。

走了數裏,卻是荒僻村坊,覺得有些飢渴。只見路口一座酒飯店,且是住得好。但見:

禪真逸史第十七回:古崤關啜守存孤 張老莊伏邪皈正 第2張

前流溪水,後植桑麻,四圍垂柳繞低牆,幾樹嬌花迎酒囗。雞鳴屋

角,打柴樵子初回;犬吠籬邊,沽酒遊人突至。炊煙直上,新醪未熟酒先

香;爐火偏紅,烹宰方完餚味美。當爐村婦,雖不比文君,也濃畫兩道遠

山眉;掌竈酒生。辱沒了司馬,也單吊一條犢鼻絝。正是門臨衝要生涯

好,路達通衢車馬多。二人抱着貞兒。奔入店裏,揀副潔淨座頭,將貞兒放在桌上。叫酒保先打幾角酒來,擺下菜蔬魚肉之類,開懷對飲。又拿幾樣果子,與貞兒吃。二人吃酒說話間,聽得壁邊有人酣睡,鼻息如雷。胡 小九道:“青天白日,如何這等好睡?”站起腳來,在窗眼裏打一看時,見一人面壁睡着,將一幅舊布被蓋在臉上,濃睡不醒。兩個且一遞一鍾吃酒。少頃酒保盛飯來,胡 小九問:“間壁睡的這個漢子,莫不是你店裏使用人?竈上正忙,怎地這般好睡?”酒保道:“不是本店用的人,是外方客官。因等一位相識同買貨物,賃我房兒借宿,一連住了八九日。早晚到關邊伺候相識,日間無事,只是打睡哩。”

酒保說話未完,只聽見那睡的人已醒了,打幾個呵欠,高聲問道:“店小乙哥,這時分卻好放晚關了麼?”酒保答道:“這時候將大放關了。”沈全、胡 小九聽得這人聲音,都失驚跳起身來,打窗眼裏窺覷:“呀!原來不是別人,卻是三大王。”胡 、沈二人心下暗喜,怕人知覺,不敢做聲。只見苗龍走出店前來伸一伸腰,雙手擦着眼睛,周圍一看,認得是沈全、胡 小九並薛志義兒子貞兒坐在那裏,吃了一驚。不好說話,對二人丟個眼色,出門上南去了。二人早已會意,即算還酒飯錢,抱着貞兒奔出門來。向南走不多路,苗龍已立在前面路口,正要問故,見胡 小九與沈全包着兩行珠淚,來往人多,又不敢交 言。苗龍引着二人轉入山彎,到一座冷廟裏來。四顧無人,苗龍忙問:“你兩個來此,莫非大王爺 有些不測之事麼?”胡 小九、沈全拜倒哭道:“自從三大王起程之後,至第四日,官軍已到。初次薛大王領兵交 鋒,不分勝負。二大王諫阻,要謹守山寨,待三大王回來再行對敵。薛大王不聽,次日引戰,被官軍用計掘下陷馬坑,三將輪流挑戰,詐輸誘落坑中,人馬皆亡。隨即驅兵入寨,盡皆洗盪,雞犬不留。二大王已投崖而死,想夫人亦不可保。小人兩個拼命,救得貞公子逃脫,在此得見將軍一面,實是萬死一生。”苗龍聽罷,頓足捶胸,不勝痛苦,大哭一聲,昏絕於地。胡 小九、沈全慌忙攙起,叫喚多時,方得甦醒,哭道:“薛大哥,李二哥呵,指望兄弟三人同成大業,永遠相依,誰想死於非命,半途而別,怎能夠再得相逢!”哭啼不止。胡 小九再三勸解。苗龍接過貞兒來抱了,垂淚道:“貞兒恁的福薄,父母雙亡,教你如何存濟!”展轉悲思,淚如泉涌,帶淚道:“天色已暮,前途難行,不如且回店中安歇,明早動身,到林住持莊上去商議安身之處。”三人復身回到關口飯店中來。吃罷晚飯,苗龍和貞兒同榻,胡 小九、沈全自在外邊牀 上歇宿,一夜 無話。

正是寒暑代催,晝夜相趲,不覺又是三個年頭了。有詞爲證:

鍾送黃昏雞報曉,昏曉相催,世事何時了?萬慮千愁人自老,春來

依舊生芳草。忙處人多閒處少,閒處光陰,幾個人知道?獨上小樓

雲杳杳,天涯一點青山小。這佛兒年已五歲,極是聰明伶俐,百般乖巧。張太公父子常到莊上來探望閒耍,向已備知佛兒和苗知碩等來歷,敬重他們能仗義救主。佛兒又生得容貌異常,必大有福氣,甚相愛惜,每每饋送布帛錢米、果品點心來撫養他。忽值殘冬已過,又遇新年,張太公和大郎同到莊上來,與林住持賀節。相見禮畢,林澹然留住張太公父子飲酒。佛兒出來閒耍,林澹然叫佛兒過來,見了太公並大郎,佛兒即過來唱喏。張太公父子回禮,笑道:“佛兒不要去頑要,在此陪我吃杯酒。”佛兒就和太公一凳兒坐了。太公問道:“佛兒新年卻是幾歲?”林澹然道:“交 新年是五歲了。”太公合掌道:“阿彌陀佛,日子這等過得快。向年小兒幸遇老師救了性命,就是那年冬底完親,娶媳令狐氏。感神天護-,至次年秋間生一小孫,新正卻好也是五歲了,正與這佛兒同慶。南無佛,南無觀世音菩薩。”林澹然道:“向日令郎恭喜添丁,不覺又是數載。正是隻愁不養,不愁不長。令孫好麼?貧僧未得一面。”太公道:“托賴老師福庇,小孫亦頗聰敏。且是生得面龐豐厚,體態魁肥,不似小兒懦弱。”林澹然道:“生此好令孫,皆出長者積德所致。”太公稱謝,又道:“今春老朽意欲延一師長在舍,教小孫讀書。如成館時,佛兒可到舍下與小孫一同攻書,飲膳之類,寒家甚便。”林澹然道:“如此甚美,惟恐攪擾不安。”太公笑道:“說那裏話既是相知,何擾之有。”說罷,吃齋而別。閒話不題。

光陰荏苒,又見青梅如豆,桃李爭妍,早是二月初旬。有古詞爲證:

燕子呢喃,景色乍長春晝。睹園林萬花如繡,海棠經雨胭脂透。柳

展官眉,翠拂行人首。向郊原踏青,恣歌攜手,醉醺醺尚尋芳酒。

牧童遙指孤村,道杏花深處,那裏人家有。林澹然手扶藜杖,莊前閒看花卉,遠遠見一個童子走近莊來,卻是張太公家僮。林澹然問道:“大哥遠來,有何話說?”家憧道:“太公拜上老爺,目今家下請得一位門館先生,特着小人傳簡來,接佛官進城,和小官同師學業。”林澹然道:“日前太公已曾說及此事,果蒙見招。煩你拜上太公,待俺選擇人學吉辰,送他來也。”留家憧吃些酒飯,寫一回帖,發付回城裏去了。林澹然細查歷日,二月十五是個開心入學吉辰。選定此日,備辦酒菜帖禮之類,着道人挑了,喚苗知碩送佛兒入城。又囑付佛兒:“不可頑劣,要聽先生訓導。”佛兒隨知碩來到張太公宅上;太公迎接進去,領佛兒拜了先生,送上禮物,留苗知碩宿了,次日方回。佛兒取名薛舉,張太公孫子取名張善相,兩個年紀雖然止有五歲,卻喜天資穎悟,聰敏過人,讀書經國成誦,言辭答對如流。先生與太公說:“令孫和薛舉,皆是非凡之器,異日必當大貴。”太公暗喜,將這薛舉看待如至親骨肉。

不覺又是半月。忽一日薛舉思念林住持,猛然啼哭起來,定要回去探望。張太公令一老僕送回城外莊上來。二人攜手,迤邐行出城門,陡然陰雲四合,驟雨傾盆,老僕抱了薛舉。閃入涼亭避雨。亭側有一玄武閣,閣前有一頭陀,赤眼大鼻,黑臉兜頤,身披破袖,胸掛戒刀,耳墜金環,足穿草屨,盤膝坐於蒲團 之上,手擊木魚,口裏誦着番經。老僕問傍人道:“這師父在此打坐,佈施些什麼?”一人答道:“這頭陀是個番僧,來此月餘了。不化米糧齋供、布帛金銀,要化一位真施主。衆人問他化什麼真施主,又笑而不答。疑他是癡顛的人,並無肯齋供他的。雖然數日不食,亦不勝飢,卻也是一樁怪事。”二人正說間,那頭陀誦經已畢,忽擡頭見了薛舉,猛然驚駭。熟視一回,歡喜道:“在這裏了。”即收拾木魚經袱,藏於怞中,立起身來,對天呆看。

少頃雲開雨散,現出一輪紅日。老僕撩起衣服,將薛舉背在肩上,赤着腳,乘溼而行。隨後那頭陀也出了亭子,跟着同走。行至蕭侍中莊前,老僕覺走得力乏,放下薛舉,街坡上坐了暫歇。那頭陀忽然突至面前,對臉上吹了一口氣,老僕仆倒地上,半晌方醒。開眼看不見了薛舉,心下驚慌。四下叫喚尋覓,杳無蹤跡,只得復進城來,見太公備言此事,舉家驚愕。太公同老僕連夜出城,到莊上來見林澹然,告訴薛舉被番僧攝去情由。苗知碩、沈性成、胡 性定三人張惶痛哭垂淚。林澹然道:“不妨。這番僧既有如此手段,必是個法家,等閒不肯害人性命。明蚤俺親自尋訪,決有下落。”寬慰太公等安寢。

衆人別了二尼回莊,令苗知碩、胡 性定兩個藏了短刀,到半畝塘打探。二人至院前,日已流西,但見四圍牆垣坍塌,房屋歪斜,山門緊閉,十分寂寥。苗知碩對胡 性定道:“你往前進,我從後人,裏面相會,看果有人否。”苗知碩抄路到院後來,後門也是關上的。一帶土牆甚高,卻不甚壞損。苗知碩用出那舊時手段,跳入牆內一望,茅草過人。分開草莽而進,便是廚房。轉過天井,將近方丈,忽見裏邊隱隱燈光,聽得有人言語。苗知碩暗想,這樣荒涼去處,何人敢在此藏身?悄悄捱近壁外張望,只見薛舉和頭陀兩個,席地而坐,薛舉居上,頭陀侍側。一個黑臉行童,手執酒壺,站在邊傍。那頭陀斟酒,雙手高擎道:“主公請酒。”薛舉推開不飲。頭陀笑道:“主公寬懷,臣自錫蘭山國泛海南來,尋覓真主,共圖大業。十載不能際遇,豈料主公在於此地。今日君臣相會,莫大之喜。臣等行囊已備,明早隨主公渡海去也。”薛舉垂淚道:“我只要回莊去見林老爺,誰和你去渡海。”苗知碩見了暗喜,算計道:“不要衝破了他,且去與林住持商議,乘夜間來取人,遲必行矣。”輕輕溜出牆外,急至前門來。塘口被物一絆,過頭跌了一交 。爬起看時,卻是胡 性定橫睡在地。苗知碩扶起問時,胡 性定搖頭道:“唬死我也,幾乎與師兄不得相見。適才我從牆缺裏踅入去,行至金剛殿側,突然跳出一隻錦毛大虎,撲將過來。我擠命急走,躍出牆外,幸那虎追至牆邊便回去了。多分膽已驚破,手足酥軟,故睡在這裏等你。”苗知碩扶着同行,把所見之事,亦說一遍。二人急急回莊,見了林澹然,備說前事。林諸然道:“既如此,事不宜遲。”冷衆人吃罷酒飯,留太公主僕二人管莊,點起十數個火把,帶了槍棍刀杖弓箭。原來澹然初進莊時,已打下一條渾鐵禪杖防身,當下一同取路往半畝塘來。到時五更已盡,林澹然手持鐵杖,和胡 性定守住前門。苗知碩、沈性成率領道人撞僕,圍定後門。

將次黎明,只聽得門環響處,一個行童開出門來,見了林澹然,跌轉身跑入去了。胡 性定就欲趕入去,林澹然止住,不許進去。只見裏面托地跳出一隻錦毛大虎來,擺尾跑蹄,徑撲林澹然。澹然倒拖鐵杖,望後跳退數步,那虎卻撲了一個空。復揚威大吼撲來,澹然側身閃過,便雙手直挺鐵杖,向着虎口。那虎又掀起兩爪一撲,澹然乘勢舉鐵杖戳入虎口,借力一捺,那虎撲的便倒,胡 性定舉刀亂搠。近前細看,卻是一隻紙虎,二人大笑。林澹然持杖撩衣,大踏步踏入院門,高喊道:“何處妖僧,輒敢白晝攝人!快快送還,看佛面饒汝殘生,不然杖下無情,死期頃刻。”一路喊將入去。只見殿內閃出一個番僧,生得十分勇猛,有《醜奴兒令》詞爲證:

臉如鍋底眉如劍,眼似銅鈴,手似鋼針,怪肉橫鋪處處筋。

      耳帶金環頭捲髮,醜賽幽魂,猛賽天神,叱吒風雷頃刻生。

那頭陀奔出上來,手舞兩口戒刀,直取林澹然。澹然見他來得兇,不敢輕敵,將鐵杖架定,退出門外空闊平坦處,方纔交 手。二僧鬥上百餘合,不分勝敗。胡 性定心驚,又不敢助戰。忽聞人聲喧嚷,苗知碩等將行童綁縛了,繞出前來。那頭陀看見,萬分惱怒,奮力惡戰,又鬥四五十合。頭陀逞生平手段,將兩把戒刀幌一幌,擲起半空,徑從林澹然頂門上劈將下來,勢名“二虎投崖”。林澹然見戒刀飛起,忙搶向前一步,斜挺禪杖,接着戒刀,咭叮噹皆打落塵埃,勢名“單龍攪海”。頭陀見刀砍不中,急取流星錘飛擲過來,林澹然用杖隔開,滾將入去。頭陀棄錘而走,澹然飛步趕上,頭陀奔至半商塘口,踊身跳入塘中,倏然不見。隨後胡 性定等拾了戒刀,一同追來。澹然說:“頭陀已跳入水中。”苗知碩道:“塘水甚淺,這廝決無去處。”便要下水去捉。澹然道:“這頭陀休小覷了他。入水必然遠遁,任彼自去。”且押了行童,迴轉永齡院來,問行童討取薛舉。行童道:“主公藏在方丈中籠子裏。”衆人齊入方丈,打開竹籠,果然薛舉在內。薛舉見了澹然,扯住衣袖啼哭。澹然垂淚,忙喚苗知碩抱了。林澹然將行童拷問頭陀來歷,行童供招道:“咱名馬哈篤,師父麻囗刺,原系西番錫蘭山國僧。因見國王無道,上下離心,國中皆欲推尊咱師父爲主。師父自言福薄,難以承受,又說本國氣數未絕,不可妄舉,親至中華,覓一有大福者,立爲國王,以安百姓。遊方數載,未得真名昨見薛主公,不勝歡喜,故請至院中,意欲渡海回國,共舉大事。不知衝犯太師法駕,乞留草命。”澹然又問:“麻囗刺通何武藝,精何法術?”馬哈篤道:“師父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陰陽術學,無所不精。善能役鬼驅神,呼風喚雨,深明遁甲,平地能飛。戒刀兩口,靜夜常鳴,削鐵如泥。又有連珠箭一枝,並不空發。遊遍九州,未逢敵手。”澹然笑道:“今日俺是個敵手了。”令道人帶了行童,同出院門,取路回莊。

林澹然送衆鄰出莊,迴轉方丈,正要舉着吃飯,忽聞臭氣逼人,原來碗中飯粒,變成大蛆。澹然怒道:“叵耐這廝無狀,被他吵惱一夜 ,俺不與他討論罷了,他反戲弄於俺。”正惱怒間,猛然一陣心疼,幾乎暈倒。澹然定神正性,急誦驅邪梵語,方得疼定。忙開書筐,取出一個花紙做成的蝦蟆,頭上四足,俱畫了一道符,將針釘於地上。大笑道:“俺本不欲與這廝相鬥,奈何屢犯於俺,不得不報之耳。”於是赤胸裸身,仗劍作法,口中唸唸有詞,將劍尖指着蝦蟆,那紙蝦蟆忽然自動。張太公、苗知碩一班人,正在那裏看澹然行法,猛聽得大喊救命,這頭陀從屋脊上骨碌碌滾將下來,跌在天井中。頭與四肢,如有繩索縛縛的一般,向上趨做一團 ,高聲叫痛,懇求饒恕。澹然正色道:“汝從何處盜來邪術,妄欲害人?白日拐騙,紙虎攔截,五穀變蛆,種種不善。俺與你素無仇隙,何忍盅毒相欺,無端降禍?若非俺正法自持,險些兒命遭毒手。爾且講這幻術是何人傳授?初入旁門,輒敢與俺賭鬥。今已被困,有何解脫之術,任汝施展。”麻囗刺道:“咱家神通,俱系天心正法,乃護法韋馱尊者傳授,遍遊四海,未遇對頭。今逢高手,破了咱法,命懸禪師之手,乞看禪門共教之情,大發慈悲,寬恩赦宥。”林澹然笑道:“這廝又來胡 講。那韋馱佛是釋門護法顯聖正教辟邪尊者,豈有傳法於汝妖僧之理?這不是打誑語了?”麻囗刺道:“咱家西番並無誑語,禪師如不信時,可放咱禮請尊者即刻現身。”林澹然道:“汝果能請得尊者金身下降,即便與汝拜爲兄弟。”張太公阻道:“老師不可輕信其言,彼是脫身之計。若放他時,又要作怪。”澹然道:“不妨,任彼騰那變化,出不得俺手裏。”便拔起蝦蟆之針,口中唸了解咒,麻囗刺依然好了,立起身來,對澹然稽首,澹然答禮。麻囗刺整衣肅容,叩齒唸咒,踏罡步鬥,觀想凝神。倏忽之間,數道金光從西而至,半空中彩雲之上,現出韋馱尊者法像。有《西江 月》爲證:

鳳翅金盔耀日,連環鎖甲飛光。手中鐵杵利如鋼,面似觀音模樣。

腳下戰靴抹綠,渾身繡帶飄揚。佛前護法大神王,魔怪聞之膽喪。

林澹然見了尊者金身。欣喜無限,率領太公等焚香頂禮,麻囗刺亦俯伏於地,齊聲唸佛。半晌後,漸漸彩雲散去,韋馱不見。林澹然邀麻囗刺同入禪堂,對佛立誓,拜爲兄弟。忙整素齋款待,放出行童同坐吃齋。二僧各訴衷曲,互相敬服。澹然又問:“永齡庵內,向有妖怪迷人,賢弟可曾見否?”麻囗刺道:“有一小怪,弟已除之。”張太公問:“是何怪物?”麻囗刺道:“咱初入庵,夜間打坐,忽聽小徒馬哈篤叫喊,急出瞧之,見一黃鼠,嘴尖耳大,其形若豕,遍體黃毛光亮,追逐小徒。幸小徒有些膂力,拿一條木棍,與他廝鬥,被咱一劍斬之。小徒剝其皮,剔其骨,炙其五臟,烹其肉。其味似飴,其色如玉,飽食一月,便宜了哈篤。”衆人撫掌大笑,方知是老鼠作怪。當晚留住麻囗刺莊內宿了。次蚤麻囗刺作別,林澹然捧出戒刀還了,勸化道:“俺等皈依三寶,但宜謹持道法,以作梯航,豈可恃此妄行,輕慢衣鉢?況爭王圖霸,非俺僧家之事,一有差跌,難免輪迴。賢弟速宜灰卻雄心,滌除舊染,逍遙西土,無滅無生,也不枉出家人證果。”麻囗刺感悟,稽首道:“承禪師良言,敢不佩服。自此打破迷關,永不受惡纏矣。”林澹然送出莊門,麻囗刺師徒二人飄然去了。後來麻囗刺隱居西番山島中修道,將法術武藝盡傳與俠士徐洪客,扶助張仲堅裏應外合,奪了扶餘國,做了國主。數年之後,張仲堅復舉大兵,助徐洪客殺入錫蘭山國,逐出國王,自立爲主。此是後事,別有傳記不題。

且說張太公主僕別了林澹然,入城去了。這近莊鄰人,個個讚歎林澹然法力無邊。自此遠近傳揚,名馳四海。有詩爲證:

大道從來不可貪,貪嗔正亦入邪關。

慈悲卻乃真威武,盪滌魔心上法船。

禪真逸史第十七回:古崤關啜守存孤 張老莊伏邪皈正 第3張

林澹然自此無事。一日見天色晴和,春光 明媚,備辦了酒果素食,令道人提壺挈盒,和苗知碩帶了薛舉,一同出城北踏青遊玩。但見士女往來,紛紛不絕。正是:

香塵逐車馬,美酒醉笙歌。有詞爲證:

郊原春透,花壓垂堤柳。滿目繁華如舊,正是清明時候。轟轟寶馬雕輪,紛紛翠袖紅裙。一樣尋芳拾翠,何妨僧俗同輪。三人閒玩,沿溪信步而行,同進一座花園內石凳上坐了。舉目觀看,端的好景緻也。但見:新篁池閣,花霧樓臺,幾多曲徑護幽欄,數處小橋通活水。假山高聳,下面有石洞玲瓏;亭榭精奇,中列着翠屏寶玩。色鋪錦繡,生香不斷。樹交 花韻奏笙簧,樂意相關禽對語。轉過了桃花徑、杏花塢、梅花莊、李花弄,方走到雕檐鬥角百花亭;穿過這牡丹臺、芍藥欄、薔薇屏、茶囗架,才顯出淨幾明窗千佛閣。雙雙白鶴長鳴,兩兩鴛鴦交 頸。荷花池內,魚翻玉尺戲清波;來鳳軒前,鸚吐人言稱佛號。爛柯嶺囗囗寂靜,春宴堂金碧交輝。陰陰古木欲參天,灼灼嬌花齊向日。果然在在堪歌舞,正是人人可舉觴。

林澹然等三人坐於石凳之上,門首忽見一人,頭戴逍遙巾,身穿豸補鶴氅,隨着十餘個家憧,牽着一匹白馬,吆吆喝喝,走入花園裏來。衆人見了,盡皆迴避。林澹然心裏已省得是個舊相識了,只是不動身,看他怎的。正是: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知這人是老林什麼相識,且聽下回分解——

詩詞名句
成語典故
神話故事
傳統文化
古文名著
姓氏文化
歇後語
對聯大全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