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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下篇):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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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文學家文康創作的《兒女英雄傳》主要描寫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間的一樁公案,書中的主人公十三妹,其父親遭朝廷大員紀獻唐殺害,十三妹無處申冤,浪跡天涯,學得一身武藝,欲報血海深仇。今天本站小編就爲大家帶來第三十八回(下篇)的全部內容,一起來看看吧!

原來這位老先生,自從方纔聽得跑堂兒的說了句此地有鳳凰,便想道:" 這種靈鳥,自從軒轅氏在位,風巢阿閣之後,只於舜時來儀,文王時鳴於岐山,漢以後雖亦偶然有之,就大半是得聞附會。到了我大清,從前慶雲現,黃河清,瑞麥兩歧,靈芝三秀,這些嘉祥,算都見過;甚至麒麟也來過了,就只不曾見過鳳凰。如今鳳凰竟見在直隸地方,這豈不是聖朝一樁非常盛事!況且孔夫子還不免有個' 鳳鳥不至,吾已矣夫' 之嘆。如今我安某生在聖朗,躬逢盛事,豈可當面錯過?" 心裏正要去看看,只是不好出口。正在躊躇,忽聽程相公要去,華忠卻又在旁攔他,因道:"程師爺也是終年悶在書房裏,我又左右閒在此,今日竟依他住下,我也陪你走走。" 程相公聽了這話大樂,連那個麻花兒聽見逛廟,也樂得跳跳躍躍。只有華忠口裏不言,心裏暗想說:" 我瞧今日這趟,八成兒要作冤!" 當下上下一行人吃完了飯,老爺留樑材等兩個在店裏,自己便同程相公,帶了華忠、劉住兒和小小子麻花兒,又帶上了一個打雜兒的,揹着馬褥子、碗包背壺,還吩咐帶了兩吊零錢,慢慢的出了店門,步進州城往天齊廟而來。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下篇):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

不一時,早望見那座廟門,原來安老爺雖是生長京城,活了五十來歲,凡是京城東嶽廟、城隍廟、曹公觀、白雲觀以至隆福寺、護國寺,這些地方從沒逛過。

此刻纔到這座廟門外,見那些賣吃食的吆吆喝喝,沿街又橫三豎四,擺着許多苕帚、簸箕、撣子、毛扇兒等類的攤子、擔子。那逛廟的人,沒分男女,出入不斷亂擠;老爺見一個讓一個,只覺自己擠不上去。

華忠道:" 奴才頭裏走着吧!" 說着進山門。那山門裏便有些賣通草花兒、香草花兒的,並瓷器傢伙的、耍貨兒的,以至賣酸棗湯的、豆什兒的、酸辣涼粉兒的、羊肉熟面的。處處攤子上,都有些人在那裏圍着吃喝。程相公此時兩隻眼睛不夠使的,正在東張西望。又聽得那邊吆喝:" 吃酪吧!好個酪哇!" 程相公便問什麼是叫個酪。安老爺道:" 叫人端一碗你嚐嚐。" 說着,便同他到鐘樓跟前臺階兒上坐下。一時端來,他看了雪白的一碗東西,上面還點着個紅點兒,更覺可愛。接過來就嚷道:" 啊喲!冰生冷的,只怕要拿點開水來沖沖吃吧!" 安老爺說:" 不妨,吃下去並不冷。" 他又拿那個銅匙子舀了點兒,放在嘴裏。才放進去,就嚷道:" 啊!原來是牛奶!" 便扯牙咧嘴的吐在地下。安老爺道:" 不能吃,倒別勉強。" 隨把碗酪給麻花兒吃了。大家就一路來到天王殿。

一進去,安老爺看到那神像腳下,各各造着兩個精怪,便覺得不然說:" 何必神道設教到如此?" 程相公道:" 老伯,怎的倒不曉得這個?這就是風調雨順四大天王。" 老爺因問:" 何以見得是風調雨順?" 程相公道:" 喲!那手拿一把鋼鋒寶劍的,正是個風;那個抱着面琵琶,琵琶是調和了弦纔好彈的,可不是個調?拿那雨傘的便是個雨。" 安老爺雖是滿腹學問,向來對一知半解無不虛心,聽如此說,不等他說完,便連連點頭說:" 講得有些道理。" 因又問:" 那個順天王,又作如何講法呢?" 程相公見問,翻着眼睛,想了半日,說:" 正是,他手裏只拿了一條很長的大蛇,倒不曉得他怎的叫作順天王。" 劉住兒說:" 那不是長蟲,人家都說那是個花老虎。" 老爺說:" 亂道。" 因捻着鬍子,望了會子,說道:" 哦!據我看來,這樁東西不但非花老虎,亦非蛇也;只怕就是雉入大水爲蜃的那個蜃,才暗合這個順天王的順字。" 程相公道:" 老伯又來了,我們南邊那個蜃字,讀作個上聲,順字讀作去聲,怎得合到一處呢?" 老爺道:" 哎喲!世兄,你既曉得蜃字讀上聲,難道倒不曉得這個字是十一軫,十二震,兩韻雙收同義的麼?" 老爺只顧和世兄這一陣考據風調雨順,家人只好跟在後頭站住。

再加上圍了一大圈子聽熱鬧兒的,把個天王穿堂門兒的要路口兒,給堵住了。

只聽得後面一個人嚷道:" 走着逛啦!走着逛啦!要講究這個,自家圈兒裏,找個學房講去。這廟裏是個大家的馬兒大家騎的地方兒,讓大夥兒熱鬧熱鬧眼睛,別招人怨。" 老爺連忙就走,程相公還在那裏打聽說:" 什麼叫作熱鬧眼睛?"華忠拉了他一把說:" 走吧!我的大叔!"說着,出了天王殿的大門兒,便望見那座正殿。只見正中一條甬路正接到正殿的月臺跟前,甬路兩旁便是賣估衣的、零剪裁料兒的、包銀首飾的、料貨的,臺階兒上也擺着些碎貨攤子。安老爺無心細看,順着那條甬路,上了月臺;只見殿前放了個大鐵香爐,又砌着個大香池子,殿門上卻攔着柵欄,不許人進去。那些燒香的,只在當院子裏點着香,磕着頭,磕完了頭,便把那香撂在池子裏,卻把那包香的字紙扔在滿地,大家踱來踱去,只不在意。老爺一見,登時老大的不安,嚷道:" 啊喲!這班人這等作踐先聖遺文,卻又來燒什麼?" 說着,便叫華忠說:" 你們快把這些字紙,替他們揀起來,送到護裏焚化了。" 華忠一聽,心裏說道:" 好!我們爺兒們,今日也不知是逛廟來了,也不知是揀字紙來了?"但是主人吩咐,沒法兒,只得大家胡擄起來,送到爐裏去焚化。老爺還恐怕大家揀得不乾淨,自己拉了程相公,帶了小小麻花兒,也彎着腰一張張的揀得不了。

又望着那些燒香的說道:" 你衆位剝下這字紙來,就隨手揀在爐裏焚了它好。" 衆人也有聽信這話的,也有佯爲不理的,倒笑他是個書呆子的。那知他這書呆子這陣呆,倒正是場" 勝念千聲佛,強燒萬炷香" 的功德。

安老爺揀完了字紙,也已累了一腦門子汗,正在摸出小手巾兒來擦着,程相公又叫道:" 老伯,我們到底要望望黃老爺去。" 老爺詫異道:" 那位黃老爺?" 華忠道:" 師爺說的,就是天齊爺。" 安老爺道:" 東嶽大帝,是爲發育萬物的震旦尊神,你卻怎的忽然稱他是黃老爺?這話又何所本?" 程相公道:"這也是那部《封神演義》上的。" 老爺愣了一愣說:" 然則你方纔講的那風調雨順,也是《封神演義》上考據下來的,倒累我推敲了半日,怎講!" 說着不到正殿,便踅回來,站在甬路上,望了望那兩廂的財神殿、娘娘殿。只見這殿裏打金錢眼的,又有舍了一吊香錢,抱個紙元寶去,說是借財氣的。那殿裏拴娃娃的。又有送了一窩泥兒垛的豬頭來,說是還願心的。沒男沒女,挨肩擦背,擁擠在一處。老爺看了,便說:" 我們似乎不必昆這班人亂擠去了吧!" 怎禁得那位程相公,此時不但要逛逛財神殿、娘娘殿,並且還要看看七十二司,只望着老爺一個勁兒笑嘻嘻的唏溜。老爺看這光景,便叫華忠說:" 你同師爺走走去,我竟不能奉陪了,讓我在這裏靜一靜兒吧!" 因指着麻花兒道:"把他也帶了去。" 華忠聽了,把馬褥子給老爺鋪在樹蔭涼兒裏一座石碑後頭;又叫劉住兒拿上碗包背壺,到那邊茶湯壺上倒碗茶來。老爺說:" 不必,你們把這些零碎東西,索性都交給我,你們去逛你們的。" 大家見老爺如此吩咐,只得都去。

這裏剩了老爺一個人兒,悶坐無聊,忽然想起:" 何不轉到碑前頭讀讀這通碑文,也考訂考訂這座廟究竟建自何朝何代?" 想到這裏,便站起來,倒揹着手兒踱過去,揚着臉去看那碑文。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下篇):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 第2張

纔看了一行,只聽得身背後,猛可裏嗡的一聲,只覺一個人往脊樑上一撲,緊接着就雙手摟住脖子,叫了聲:" 哎呀,我的乖乖!" 老爺冷不防這一下子,險些幾不曾衝個筋斗。當下吃一大驚,暗想:" 我自來不會和人玩笑,也從沒人和我玩笑,這卻是誰?" 才待要問,幸而那人一抱就鬆開了。老爺連忙回過身來,不想那人一個躲不及,一倒腳又正踹在老爺腳上那個跺指兒雞眼上;老爺疼得握着腳,哎呀了一聲。疼過那陣,定神一看,原來正是方纔在娘娘殿拴娃娃的那班婦女。只看爲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矮胖女人,穿着件短布衫兒,拖着雙薄片鞋兒。

老爺轉過身來才和她對了面兒,便覺那陣酒蒜味兒往鼻子裏直灌不算外,還夾雜着熱撲撲的一股子狐臭氣。又看了看她後頭,還跟着一羣年輕婦人,一個個粉面油頭,妖聲浪氣。且不必論她的模樣兒,只看那派打扮兒,就沒有一個安靜的。安老爺如何見過這個陣仗,登時嚇得呆了,只說了句:" 這……這……這是怎麼講!" 那個胖女人,卻也覺得臉上有些下不來,只聽她口兒嘈嘈道:" 那兒呀?剛纔不是我們打夥兒從娘娘殿裏出來,瞧見你一個人兒,仰着個頦兒,盡着瞧着那碑上頭?我只打量那上頭有個什麼希希罕兒呢!也仰着頦兒,一頭兒就往上瞧,一頭兒往前走,誰知腳底下橫不楞子爬着條浪狗,叫我一腳,就踹了它爪子上了。要不虧我躲得溜掃,一把抓住你,不是叫你敬我一乖乖,準是我自己鬧個嘴吃屎,你還說呢!" 老爺此時肚子裏,就讓有天大的道理,海樣的學問,嘴裏要想講一個字兒也不能了。只氣得渾身亂顫,呆着雙眼,待要發作一場。忽見旁邊兒又過來了個年輕的小媳婦子,穿一件單肩貼背、鑲大如意頭兒、水紅裏子、西湖色的濮縣綢的半大夾襖兒,並不穿裙子,露出半截子三鑲對靠青縐縐散腿褲兒褲子;腳下一雙過橋高底兒大紅緞子小鞋兒;右手擎着極大長的菸袋;手腕子底下還搭拉着一條桃紅繡花兒手巾,卻斜尖兒拴在鐲子上;左手是撬轟轟的一大把子通草花兒、花蝴蝶兒,都插在一根麻頭棍兒舉着;梳着大鬆的髻頭,清水臉兒,嘴上點一點兒棉花胭脂。不必開口,兩條眉毛活動的就象要說話;不必側耳,兩隻眼睛機伶得就象會聽話;不說話也罷,一說話,是鼻子裏先帶點嚷兒,嗓子裏還略沾點兒腔調。她見那矮胖女人和安老爺嘈嘈,湊到跟前,把安老爺上下打量兩眼,一把推開那個女人,便笑嘻嘻的望着安老爺說道:" 老爺子,你老別計較她,她喝兩盅子貓溺,就是這麼着;也有踹了人家腳,倒和人家批禮的?瞧瞧人家是新兒的鞋子,給踹了個泥腳印子,這是怎麼說呢?你老爺給我拿着這把子花兒,等我給你老撣了吧!" 說着,就把手裏的花兒,往安老爺肩膀子上擱。老爺待要不接,又怕給她掉在地下,惹出事來;心裏一陣亂忙,就接過來了。

這個當兒,她蹲身下去,就拿那條手巾給老爺撣鞋子上的那塊泥。只她往下這一蹲,安老爺但覺得一股子奇香異氣,又象生麝香味兒,又象松子味兒,一時也辨不出是香,是臊,是甜甘,是哈喇,那氣味一直撲到臉上來。老爺才待要往後退,早被她一隻手攀住腳後跟,嘴裏還斜銜着根長煙袋,揚着臉兒說:" 你到底撬起點腿兒來呀!" 老爺此時,只急得手尖兒冰涼,心窩裏亂跳,說不得話,只說:" 豈敢!豈敢!" 她道:" 這又算個什麼兒呢,大夥兒都是出來取樂兒,沒講究。" 老爺好容易等她撣完了那雙鞋子,鬆開手站起來,自己是急於要把手裏那把子通草花兒,交還她好走。她且不接那花兒,說道:" 你老別忙,我求你老點事。" 說着,一面伸手拔下耳挖子,從頭上退下個黃紙帖兒來,口裏一面說道:" 老爺子,你老方纔時候是不是在月臺上揀那字紙的嗎?我這麼冷眼兒瞧着,你老八成兒是個識文斷字的,我纔在老孃娘跟前,求了一簽,是求小人兒們的。" 說着又棲在安老爺耳朵底下,悄悄兒的說道:" 你老瞧我倒有兩月來的沒見了,也摸不着是病啊是喜!你瞧瞧老孃娘這簽上怎麼說的?給破說破說呢!"你看這位老爺,他只抱定了"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的兩句書,直到這個場中,還絕口不肯撒個謊,說我不識文,我不斷字。聽得那媳婦子請教他,不由得這手舉着花兒,那手就把個籤帖兒接過來。可奈此時,是意亂心忙,眼光不定,看了半日,再也看不明白,好容易才找着了" 病立痊,孕生男" 六個字。忙說:" 不是病,一定要弄璋的。" 那媳婦子又不懂這句文話兒,說:" 你老爺叫我弄什麼行子?" 這才急出老爺的實話來了,說:" 一定恭喜的。" 她這才歡喜,連籤帖兒帶那把子花兒都接過去。將接過去,又把那籤帖兒遞過來說:" 你老索性再用點兒心,給瞧瞧到底是個丫頭,是個小子?" 安老爺真真被她磨得沒法兒,只得嚷道:" 準養小子。" 那班婦女見老爺斷得這等準,轟一聲都圍上來了。有的拉着那媳婦子就道喜,她也點着頭兒說:" 喜呀!這是老孃孃的慈悲,也虧人家這位老太爺字解得開呀!" 說話間,那班婦女就七手八腳,各人找各人籤帖兒,都要求老爺破說。老爺這個玩兒鬧不開了,連說:" 不必看了,不必看了,我曉得這廟裏娘娘的籤靈得很呢!凡是你們一齊來求籤的,都要養小子的。" 不想這班人裏頭,夾着個靈官廟的姑子,她身穿一件二藍洋縐僧衣,腳登一雙三色挖攘僧鞋,頭戴一頂月白紗胎兒、沿倭緞盤金練的草帽兒,太陽上還貼着兩貼青緞子膏藥。她也正求了個籤帖兒拴在帽頂兒上,聽安老爺這等說,便道:" 喂!你悠着點兒!老頭子,我一個出家人,不當家花拉的,你叫我那兒借小子去呀?" 那小媳婦子同大家都連忙攔着,說道:" 師傅叫別人家可怎麼知道,咱們是一起兒來的呢!" 那矮胖女子便向那姑子嘈嘈道:" 你罷呀!你們那個廟裏,那一年不請三五回姥姥哇!怎麼說呢?" 那姑子丟下安老爺,趕去就要擰那矮胖婦人的嘴說:" 你要這麼給我灑,我是撕你這張肥……" 才說到這裏,又一個過去捂住她的嘴,說道:" 當着人家識文斷字的人兒呢,別掄葷看人家笑話。" 說着,才大家嘻嘻哈哈,拉拉扯扯,奔了那座財神殿去了。老爺受這場熱窩,心裏下也不讓那長姐兒給程師爺點那袋煙的窩心,這大約也要算小小一個果報。

老爺見衆人散了,趁這機會,頭也不敢回,踅身就走,一溜煙走到方纔原座的那個地方兒。只見華忠早同程相公一羣人轉了個大彎兒回來了。華忠一見老爺,就問:" 老爺把馬褥子交給誰了?" 老爺一看,才知那馬褥子,背壺碗包,一切零零碎碎的東西,不知什麼時候,早巳去了個蹤影全無。想了想,方纔自己受的那一通兒,又一個字幾不好和華忠說。呆了半天,只得說道:" 我方纔剛到碑頭看了看那碑文,怎知道這些東西就會不見了呢?" 那華忠急了說:" 這不是丟了嗎?等奴才趕下去。" 老爺連忙攔住說:" 這又什麼要緊,你曉是什麼人拿去,又那裏去找?" 華忠是一肚皮的沒好氣,說道:" 老爺只管這麼寬恩,奴才們這起子人跟出來,是作什麼的呢?會把老爺隨身的東西給丟了!" 老爺道:" 這話好糊塗,方纔是我自己在這裏看着,究竟是誰之過與?不必說了,我們幹正經的,看鳳凰去吧!" 說着,大家就從那個西隨牆門兒過後殿來,見那裏又有許多撬牙蟲的,賣耗子藥的,賣金剛大力丸的,賣煙料的,以至相面的,佔燈下數的,起六壬課的。又見一羣女人,蹲在一個賣鴉片煙燈子的攤子上講價兒。老爺此時,是頭也不敢擡,忙忙的一直往後走,這才把必應贍禮的個文昌閣,抹門兒過去了。

才進了西邊那個角門子,便見那空院子裏,圍着個破藍布帳子,裏面鑼鼓喧天,帳子外頭一個人站在那裏嚷道:" 撒官板兒,列位瞧瞧這個鳳凰單展翅。"老爺聽了,心中暗喜,連忙進去,原來卻是起子跑旱船的。只見一個三十來歲漆黑的大漢子,一嘴巴子的鬍子渣兒,也包了頭,穿了綵衣,歪在那個早船上。

一手託了腮,把那隻手單撒手兒,伸了個懶腰,臉上還作出許多百媚千嬌的醜態來。鬧了一陣,又聽那個打鑼的嚷道:" 看完了鳳凰單展翅,這就該着請大爺們瞧飛蝴蝶兒了。" 安老爺這才明白,原來這就叫作風凰單展翅,連忙回身就走,說道:" 無恥之至矣!" 華忠唉了一聲,見那邊還有許多耍狗熊、耍耗子的。

他看那光景,禁不得再去撒冤去了,便一直引着老爺,從文昌閣後身兒,繞到東邊兒。老爺一看,就比那西邊安靜多了。有的牆上掛了個燈虎兒,有猜燈虎兒的;有三個一羣、兩個一夥兒踢球的。只那南邊兒,靠着東牆圍着個帳子,約莫里頭是個書場兒。北邊卻圍着簇新的大藍布帳子,那帳子兒的外頭,也站着兩人,還都帶着纓帽兒;聽他說話的口音,倒象四川、雲、貴一路的人。只聽他文謅謅的說道:" 人品有個高低,飛禽走獸也有個貴賤。這對飛禽,是不輕易得見的,請看看。" 程相公聽見便道:" 老伯,這一定是鳳凰了。" 老爺也點點頭,搖搖擺擺的進去。見那帳子裏頭,還有一道網城,網城裏果然有金碧輝煌的一對大鳥。老爺還不曾開口,劉住兒說道:" 這不是咱們城裏頭趕廟的那對孔雀嗎?那兒是鳳凰呀?" 安老爺這才後悔:" 這趟廟逛的好不冤哉枉也!" 他只管這等後悔,心裏的篤信好學,始終還不信這就叫上了當了,只疑心或者今日適逢其會,鳳鳥不至,也未可知,因說:" 我們回店去吧!" 華忠說:" 得請老爺略等一等兒。" 在這個當兒,麻花兒又拉屎去了。老爺正不耐煩,便說:" 這就是方纔那碗酪吃的。" 誰想恰好程相公也在那裏悄悄兒的問劉住兒說:" 那裏好出大恭?我也去。" 老爺聽說,便說道:" 索性請師爺也方便了來吧!我藉此歇歇兒也好。" 華忠滿院子裏看了一遍,只找不出個座兒來,說:"不然,請老爺到南邊兒那書場兒的板凳上坐去吧!" 老爺此時是不曾看得鳳凰,興致索然,一聲兒不言語,只跟了他走。及至走進那書場兒去,才見不是個說書的,原來是個道士,坐在緊靠東牆根兒。面前放着張桌兒,周圍擺着幾條板凳,那板凳上坐着也沒多的幾個人。另有個看場兒的,正拿着個升給他打錢。那桌子上通共也不過打了有二三百零錢。老爺看那道士時,只見他穿一件藍布道袍,戴一頂棕道笠兒。那時正是日色西照,他把那頂笠兒戴得齊眉,遮了太陽;臉上卻又照戲上小丑一般,抹着個三花臉兒,還戴着一圈兒狗蠅鬍子。左胳膊上攬着個漁鼓,右手裏掐着副簡板,卻把左手拍着鼓。

只聽他扎嘣嘣、扎嘣嘣打着,在那裏等着攢錢。忽見安老爺進來坐下,他又把頭上那個道笠兒望下遮了一遮,便按住鼓板發科道:錦樣年華水樣過,輪蹄風雨暗消磨;倉皇一枕黃粱夢,都付人間春夢婆。小子風塵奔走,不道姓名,只因作了半世懵懂癡人,醒來一場繁華大夢;思之無味,說也可憐。

隨口編了幾句道情,無非喚醒聵聾,破除煩惱,這也叫作:" 只詩如此,無可奈何!" 不免將來請教諸公,聊當一笑。

他說完了這段科白,又按着板眼,拍那鼓。安老爺向來於戲文彈詞一道本不留心,到了和尚道士兩門,更不對路,何況這道士又自己弄成那等一副嘴臉。老爺看了,早就有些不耐煩,只管坐在那裏,卻掉轉頭來望着別處。忽然聽他這四句開場詩,竟不落故套;就這段科白,也竟不俗,不由得又着了點兒文字魔,便要留心聽聽他底下唱些什麼。只聽他唱道:鼓蓮蓬,第一聲;莫爭喧,仔細聽,人生世上渾如夢;春花秋月銷磨盡,蒼狗白雲變態中,遊絲萬丈飄無定。謅幾句盲詞瞎話,當作他暮鼓晨鐘。

安老爺聽了點點頭,心裏暗說:" 他這一段,自然要算個總起的引子了。"因又聽他往下唱道:判官家,說帝王;徵誅慘,揖讓忙,暴秦、炎漢糊塗帳;六朝金粉空塵跡,五代干戈小戲場,李唐、趙宋風吹浪。抵多少寺僧白雁,都成了紙上文章。

最難逃,名利關;擁銅山,鐵券傳,豐碑早見磨刀慘;馱來薏苡冤難雪,擊碎珊瑚酒未寒,千秋最苦英雄漢。早知道三分鼎足,盡癡心六出祁山。

安老爺聽了想道:" 這兩段自然要算曆代帝王將相了,底下要這等一折折的排下去,也就沒多的話說了。" 便聽他按住鼓板,提高了一調,又唱道:" 怎如他,織耕圖!" 安老爺才聽這句,不覺讚道:" 這一轉轉得大妙!" 便靜靜兒的聽他唱下去道:怎如他,織耕圖;一張機,一把鋤,兩段便是擎天柱;春祈秋報香三炷,飲蠟和豳酒半壺,兒童鬧擊迎年鼓。一家兒呵呵大笑,都說道完了官租。

《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八回(下篇):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 第3張

盡逍遙,漁水樵;靠青山,傍水坳,手竿肩擔明殘照;網來肥鱖擂姜煮,砍得青松帶葉燒,銜杯敢把王侯笑。醉來時狂歌一曲,猛擡頭月小天高。

牧童兒,自在身;走橫橋,臥樹蔭,短蓑斜笠相廝趁;夕陽鞭影垂楊外,春雨笛聲紅杏林,世間最好騎牛穩。日西沉歸家晚飯,稻粥香撲鼻噴噴。

正聽着,程相公出了恭回來說:" 老伯候了半日,我們去吧!" 老爺此時倒有點兒不肯走了,點點頭,又聽那道士敲了陣鼓板,唱道:羨高風,隱逸流;往深山,怕出頭,山中樂事般般有;閒招猿鶴成三友,坐擁詩書傲五侯,雲多不礙梅花瘦。渾不問眼前興廢,再休提皮裏春秋。

破愁城,酒一杯;覓當壚,酤舊醅,酒徒奪盡人間萃;卦中奇耦閒休問,時底枯榮任幾回,傾囊拼作千場醉。不怕你天驚不破,怎當他酣睡如雷。

老頭陀,好快哉;鬢如霜,貌似孩,削光頭髮鬚眉在;菩提了悟原非樹,明鏡空懸那是臺,蛤蜊到口心無礙。俺只管薅鋤煩惱,沒來由見甚如來!

學神仙,作道家;踏芒鞋,綰髻鬟,葫蘆一個斜肩掛;擔頭不賣房中藥,指上休談頃刻花,隨緣便是長江去。聽說着他結茅雲,卻叫人何處尋他。

鼓聲敲,敲漸低;曲將終,鼓瑟希,西風緊吹嚇猿起;陽關三疊傷心調,杜老七哀寫怨詩,此中無限英雄淚。收拾起浮生閒話,交還他鼓板新詞。

安老爺一直聽完,又聽他唱那尾聲道:" 這番閒話,君聽不是閒饒舌。飛鳥各投林,殘照吞明滅;俺只待唱着這道情兒,歸山去也。" 唱完了。只見他把漁鼓簡板橫在桌子上,站起來望着衆人,轉着圈兒拱了拱手說道:" 獻醜獻醜!列位客官,不拘多少,隨心樂助,總成總成。" 衆人各各隨意給了他幾文而散。華忠也打串兒上擄下幾十錢來,給那個打錢兒的。老爺正在那裏想他這套道情,不但聲調詞句不俗,並且算了算連科白帶煞尾,通共十三段,竟是按古韻十二攝,照詞曲家增出灰韻一韻,合成十三折譜成的。早覺這斷斷不是花嘴花臉的道士所能解;待要問問他,自己是天生的不願意同僧道打交道,卻又着實賞鑑他這幾句道情;便想多給幾文,犒勞犒勞他。見華忠只給他幾十文,就說道:" 你這人這等小器,就多給他些何妨?"回頭看看了那串兒上,卻只剩了沒多的錢,因問," 你大家誰還帶着錢呢?" 不想問了問,那打雜兒的一時間都把幾個零錢使完了。

程相公道:" 老伯要用,吾這裏有銀子可好?" 老爺大喜說:" 更好。" 及至他從順袋裏出來,卻是個五兩的錠兒。一時又沒處夾,老爺便叫小小子麻花兒送給那個道士。

那道士接過來,不曾作謝,先望着那銀子,嘆了口氣道:" 哎!路盡才知蜀道平,恩深便覺秋雲厚。" 忽然兩淚直流,把那個粉臉兒衝得一行一道的,益發不成個模樣。他忙忙的用道袍袖子沾了一沾,往前走了兩步,向安老爺深深打了一躬說:" 恩官厚賜,貧道在這裏稽首了。" 安老爺聽他說了這蜀道秋雲兩句,覺得這道士不是個蠢人;或者這道情竟是他自己一片哀怨,也不可知。便覺得他雖是個道士,也不甚討厭,連忙還了他個揖。華忠一旁看見,口裏咕嚕道:" 得了,我們老爺索性越交越腳高了。" 便走上去,直撅撅的說道:"回老爺,這天西北陰上來了,咱們可沒帶雨傘哪!" 老爺看了看西北上,果然有些陰過來,便不及和那道士細談,同了程相公一行人,出了天齊廟的那個後門兒,一路回店裏來。

樑材在店裏已經叫廚子把老爺的晚飯備妥,又給老爺煮下羊肉,打點了幾樣兒路菜;照舊有他店裏的頓飯餅面。老爺此時吃飯,是第二件事;冤了一天,渴了半日,急於要先擦擦臉,喝碗茶;無如此時茶碗背壺銅旋子,是被老爺一通碑文讀成了個缸裏的醬蘿蔔,沒了纓兒了;馬褥子是也從碑道里走了。幸而茶碗還有富餘帶着的,樑材倒上茶來,劉住兒又忙着拿銅盆舀了盆水,伺候老爺洗了臉;葉通便把程相公的馬褥子給老爺鋪上,又把自己的那個借給他。一時端上茶來,老爺同程相公一面吃着酒,心裏還是念念不忘那個鳳凰。恰好跑堂兒的端上羊肉來,程相公便叫住,問他道:" 店家店家,你快些這裏來,你早上說的天齊廟有鳳凰看,怎的我們看不着?" 跑堂的一愣,說:" 看不着?沒有的話,這店裏有好幾位都瞧了回來了;我們打雜兒的燒香去,回來也說瞧見,你同老爺在那兒瞧鳳凰來着?怎麼說看不着呢?" 老爺說:" 果然沒有看見,只有一對孔雀在那裏。" 跑堂兒的聽見了,想了想,才笑呵呵的道:" 是啊!它那毛兒就象戴的翎子似的,我早起說的就是它,我是把兩樣東西的名兒記擰了。" 老爺一聽,這才悟着今日這一趟算冤走了。一時吃完了飯,家人們也有買東西去的,也有打辮子去的,一時只剩了華忠、劉住兒兩個,華忠又去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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