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顧戰爭史時,很多人往往只關注於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對抗,卻未曾想到,決定戰爭走向的,有時也許是某個微不足道的人。事實上,在太平洋戰爭的轉折之戰——中途島戰役中,這樣的事情就實實在在地發生過。對美軍這場戰役最爲關鍵的貢獻,是由一位被久已遺忘的“無名英雄”做出的。
爲何以少勝多?
在美國盤踞國力排行榜頭把交椅的二十世紀,中途島戰役怎麼看都是個異數,它是美國人少有的在武器裝備處於劣勢的情況下打贏的漂亮仗。
今年1月28日,美國海軍正式宣佈組建信息優勢司令部,主要負責海軍信息優勢部隊的人員、裝備、訓練以及整體指揮。應當說,在棱鏡門等一系列事件正搞得美國政府頭大的當下,“信息優勢”雖然是種比較委婉的提法,但也很容易引起美國國內對於信息安全的警覺。有趣的是,在當天的組建典禮上,也許是爲了安撫民衆對這一問題的焦慮,美國海軍上將菲利普·戴維森特意提起了一段往事——他說,信息優勢對於戰爭的影響是至關重要的。70多年前,正是因爲美國在緊要關頭破譯了日本聯合艦隊的“AF密碼”,才一舉取得中途島海戰的勝利,而中途島海戰又是太平洋戰爭的轉折點。可以說,美國那一次是因爲密碼破譯纔得到了拯救。
破譯密碼拯救美國,這話聽起來雖然有點誇張,但稍加回顧歷史,就會發現這位海軍上將的發言不無道理。
1942年初,日軍正橫掃整個西太平洋,美國雖然有着遠超日本的強大工業產能,但據日本方面事先估計,美國要將這些工業產能轉換成實在的軍事實力並在太平洋上超過日本,將發生在1942年下半年。而且日軍當時的作戰意圖,就是要在這個轉折點來臨之前佔領西太平洋,對美國西海岸保持威懾,並利用這種威懾換取與美國媾和的可能。中途島戰役正是這一戰略思路的體現。
事實上,日軍的中途島作戰計劃是十分高妙而且清醒的。其企圖主要有三個:首先,攻佔中途島,擴大日本的外圍防禦圈。其次,誘使美太平洋艦隊殘部與其進行決戰。第三,將戰線推進至夏威夷前沿,造成威脅夏威夷和美國西海岸的戰略態勢。一旦中途島失守,不光夏威夷難保,連整個美國西海岸都要暴露在日軍炮火下,戰局很可能向另一個方向發展。而以當時日軍的實力而論,達成這個目標並非癡人說夢。
在整個中途島戰役當中,日本共計出動450架飛機,8艘航母,11艘戰列艦,23艘巡洋艦,65艘驅逐艦。而美國方面,由於在珍珠港遭受重創,只能出動230架飛機,3艘航母,8艘巡洋艦,11艘驅逐艦,戰列艦則一艘也沒有。綜合考量,日本的兵力是美國的三倍。戰略制定上思維縝密,在戰術執行中又有足夠實力,這場仗日本人看似沒有不贏的道理。然而,中途島戰役最終還是以日軍慘敗收場,究其原因,就是因爲這是一場“明眼人與瞎子”的搏鬥,日軍的意圖,早在戰前就已經被美國人所洞悉。
“落魄少年”救美軍
美國人在二戰期間對日本密碼的破譯,其實撿了一個很大便宜,因爲相比於西方國家對於密碼的研究,日本在這方面的起步非常晚。日本海軍從1934年開始發展現代密碼體系。1934年,日本海軍從德國買下一部“恩尼格馬”商用密碼機,他們改進了這部機器,造出了自己的密碼機“九七式歐文印字機”。接着,日本外務省又改進了“九七式歐文印字機”,把它發展成爲日本整個外交系統廣泛使用的戰略級密碼體制。這一體制被美國軍情人員命名爲“紫密”。
然而,這份日本人苦心琢磨搞出的外交密碼,早在二戰前就已經被美國人所破譯。1940年8月,美國通信情報處就已經成功地破譯了“紫密”,並利用這一優勢全程監視日本駐美使館與本國的通信往來。據說,“紫密”的解讀甚至曾透露出日美談判必將破裂,日軍可能會大規模襲擊美國這一祕密,然而,羅斯福在接到這一信息後,直到珍珠港事變爆發前,卻並未作出任何明顯的反應。這段公案後來也成爲不少人認爲珍珠港是美國人陰謀的一大論據。
甭管羅斯福當初到底作何打算,在太平洋戰爭正式開始後,美國的密碼破譯人員不得不面對比“紫密”更爲困難的日本軍事密電碼。這套被稱做“海軍暗號書D”的密電碼是由一萬個五位數碼組成的。非但如此,勤快的日本人還頻繁更新這份密碼,整個太平洋戰爭期間,爲其升級達12次之多,破解起來相當有難度。
情報戰與普通戰爭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依賴的並非千軍萬馬的浴血奮戰,而是天才的靈光一現。這樣一份精密成熟的密碼在不到半年之內就被美國人成功破譯,要歸功於一位當時十分年輕的美國海軍軍人約瑟夫·羅切福特。說來有趣,回顧他的成長史,你會感嘆也許只有在美國那種文化氛圍下,這種人才能出頭。此公畢業於美國一所普通的文理學院,年輕時由於想當海軍航空兵,腦子一熱就參了軍。然而,作爲一名文弱書生,他在選拔中慘遭淘汰,最終被分配到亞利桑那戰列艦上去擦甲板,鬱郁不得志的羅切福特於是成天在船上玩填字遊戲打發時間。這樣的工作態度,如果放在以勤奮著稱的日本海軍,早就挨處分了,但在美國,羅切福特高超的填字遊戲技術卻得到了艦長切斯特·澤西的讚賞與肯定。澤西在調回美國海軍部後,立刻推薦羅切福特成爲美國海軍密碼破譯組的一員。1929年至1933年,美國爲了更全面地理解日本這個迅速強勢崛起的東方帝國,派出四個年輕的軍官到日本學習日語,研究日本文化,羅切福特就是其中的一個。到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時,羅切福特這個曾經在甲板上鬱悶地玩填字遊戲的小青年,已經成爲了美國海軍夏威夷情報站站長,能夠利用自己聰穎的天資和對日本語言、文化的洞悉,幫助自己的國家決勝於千里之外了。
AF在哪裏?
除了有優秀的密碼破譯人員,老天爺似乎也很幫美國人的忙。1942年1月,日本海軍的“伊號124”潛艇奉命在澳大利亞海軍基地達爾文港外海面鋪設水雷,遭到美驅逐艦以及三艘澳大利亞快艇的圍攻,很快沉沒。由於沉沒地點的水深只有50米,美國人得以輕鬆打撈其遺骸,並在其中發現了一份密碼本。這份材料被迅速送到“日本通”羅切福特手中,他驚喜地發現這份密碼本正是他力圖破譯的“海軍暗號書D”。
在這份密碼本的幫助下,羅切福特和他的手下對日本海軍情報的破譯進展神速,到1942年5月,美國人已經能讀懂該密碼三分之一的用語,由於這些用語多是高頻常用語句,這意味着日軍電文中80%的信息對美國人毫無祕密可言。在這些電文中,羅切福特得知日本正在準備一個進攻計劃,而計劃目標則朝向一個名叫AF的地方。這個AF是在哪裏呢?記憶力過人的羅切福特從浩如煙海的電文中找到一份日軍電報,電報是要求水上飛機從馬紹爾羣島起飛,飛往珍珠港,電文還提到要注意避開來自AF的空中偵察,從地圖上分析AF只能是中途島。
爲了驗證這個假設,羅切福特和他的手下想了個陰招,他們建議首先命令中途島基地用明碼報告淡水設備故障,並讓珍珠港的總部煞有介事地回電:已向中途島派出供水船。在美國人的迷魂陣下,日軍果然中招。不久,羅切福特截獲到新的密碼信息,日軍密碼通知主力進攻部隊攜帶更多的淡水淨化器,以應對“AF淡水匱乏”。這樣,日軍的主攻方向就明晰了。
羅切福特及其部下通過密碼破譯對日軍主攻方向的判斷,可以說直接決定了日本在中途島的慘敗,因爲日方此次戰役的策劃者、聯合艦隊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原先構想的,恰恰就是利用美國對於日本下一步主攻方向判斷的不明晰,在中途島打美軍一個措手不及。他計劃先派出佯動艦隊突襲美國在太平洋北線的阿留申,誘使中途島美軍出擊,而後日軍主力趁機攻佔中途島。而如今,由於密碼遭到破譯,日軍攻擊的突然性蕩然無存。
在中途島開戰前,美軍參戰軍官們甚至已事先得到了一份詳細的日軍主戰意圖的報告。這份報告敘述了敵人進攻中途島的具體細節和時間,甚至具體到6月4日這一天,日軍航空母艦部隊將從西北方向,方位325度發起進攻,時間約在中途島時間早晨6點鐘。作戰意圖被洞悉到這個份兒上,日本早已是未戰先負了。
1942年6月4日10時許,攻擊中途島的日軍航母編隊遭到嚴陣以待的美軍俯衝轟炸機的輪番轟炸,在短短5分鐘之內,日軍赤城、加賀、蒼龍、飛龍四艘航母遭到毀滅性打擊,幾小時後相繼沉沒。中途島戰役讓日本喪失了開戰初期的航母優勢,而這種喪失是不可逆的。偷襲珍珠港之前,山本就預言,除非日本迅速打贏這場戰爭,否則它將被美國的生產能力所埋葬。如今,速勝的希望消失了,日本失敗的結局,在這短短5分鐘內就塵埃落定。
值得一提的是,作爲中途島戰役的最大功臣,羅切福特在後來並沒有飛黃騰達,相反,他因爲其特立獨行的性格而備受打壓,最後黯然退役。然而,歷史不會遺忘英雄,1985年,羅切福特被追授“海軍傑出貢獻勳章”;此時,他去世已經9年。1986年,里根總統向羅切福特追授了“總統自由勳章”,這是和平時期給予軍人的最高榮譽。在追授的典禮上,里根評價羅切福特是“真正的美國人”。
戰爭是一種集體運動,與整齊劃一的軍旅和鋼鐵鑄造的軍艦大炮相比,如羅切福特般個人的力量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但中途島之戰,卻讓這個小人物在這個至關重要的轉折點上大放異彩。美國應該感謝羅切福特,但從某種意義上說,羅切福特也應當感謝自己的祖國。能給一個特立獨行、思維奇特如他一般的人綻放自己光彩的機會,正是這個國家褪去硬實力光環之後,真正得以成功的祕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