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蔡鍔，大家最耳熟能詳的是他與風塵女子小鳳仙的一段故事，有人說他們是情人，有人說他們是知己，還有人說他們是同志，甚至在上世紀《知音》等影視作品播出後，有些人誤以爲小鳳仙是蔡鍔將軍的夫人。到底真實的蔡鍔將軍是什麼樣，他與小鳳仙的關係究竟怎樣，他的紅顏知己是誰?爲此，記者專訪了蔡鍔將軍的重外孫袁泉先生，他自小生長在蔡鍔長子蔡端的身旁，對蔡鍔歷史頗有研究，著有《蔡鍔大傳》。
蔡鍔的知音是潘夫人 而非小鳳仙
問：最近播出的幾部關於蔡鍔將軍的電視劇您看了嗎?
答：都看過了。其實，“蔡鍔熱”的出現，並不爲奇。將軍1916年去世後，他的傳奇故事一直以各種形式在民間廣爲流傳。他年僅34歲就舉兵護國，以少戰多，最終迫使袁世凱取消帝制、恢復民國，被民衆譽爲“護國軍神”和“再造共和第一人”。歷史上有著名的鴻門宴，而袁世凱給蔡鍔擺下的“鴻門宴”，歷時更長，情節更復雜。蔡鍔精心佈置、巧妙周旋，最後成功擺脫了袁世凱的監控;再加上他和風塵女子小鳳仙有過一段交往，這些故事都讓人津津樂道，並且家喻戶曉。
問：您提到小鳳仙，這也是很多人非常感興趣的話題。影視劇中蔡將軍和小鳳仙的關係各不相同，有的是情侶，有的是同志，有的是知音。到底哪一種關係更接近史實?
答：哪一種關係都不符合事實。
小鳳仙幼年身世坎坷，母親是偏房，受大老婆排擠，離家早亡，她隨奶媽四處漂泊，以賣唱爲生。根據京劇理論家許姫傳記錄的1951年小鳳仙拜訪梅蘭芳時的口述，她結識蔡將軍時只有15歲，“那時常聽他(指蔡鍔)講些三國、水滸故事和做人的道理，又教我識字看書”。由此可知她當時的文化程度和思想水平。小鳳仙在智識、思想等各方面都無法成爲蔡將軍的知音，蔡將軍更不可能把關係到國家存亡的天機透露給一個懵懂少女。實際上，如果蔡將軍把小鳳仙當作“戰友”，將會給她帶來巨大的危險，對這個本已命運多舛的少女來說無異於一場災難。而危險的事不讓她知道，這纔是對她的保護和愛護。
問：如果小鳳仙不是蔡鍔將軍的紅顏知己，那誰是?
答：是蔡鍔的如夫人潘蕙英。1911年辛亥重九起義後不久，蔡鍔在昆明與年僅19歲的潘蕙英成親。這以後的五年中，潘蕙英從雲南到北京又回到雲南，始終陪伴在蔡鍔的身邊，爲蔡鍔生下了兩男一女。就在蔡鍔爲護國而戰時，她生下了第二個兒子。在前線，在病痛和艱苦條件的雙重壓力下，蔡將軍給潘夫人寫了很多信傾訴衷腸，有時甚至一天連寫兩封。當他聽到二兒子出生的消息後，異常興奮。他極想看看剛出世的小兒子與產後的妻子，還囑咐妻子如何做好產後調理，心疼她的身體。適值護國軍攻佔四川永寧，他特爲這個男孩取名爲永寧以志紀念。另一封信裏蔡將軍說，要是有飛機能載我回昆明看看你，我的病不用藥就能好了;還有一封信裏憧憬着戰爭結束後偕妻出國養病。護國戰爭勝利後，蔡鍔積勞成疾，赴日本治病，潘夫人一直陪侍在身旁，直到他去世。這以後，家書成了潘夫人的精神寄託，始終帶在身邊。遺憾的是，蔡將軍的烽火家書大部分都在後來的抗戰遷徙中遺失了，只剩下9封(這些書信如今珍藏在國家博物館)。但僅這9封信，將軍對潘夫人的似水柔情已是躍然紙上。
小鳳仙
蔡鍔夫人潘蕙英
有些人認爲，蔡將軍愛上小鳳仙表現了他的多情重義，沒什麼不好。但一個深愛國家、深愛妻兒的將軍卻更加可敬，也更加真實。而且，蔡將軍在北京密謀反袁時，真正的知情者也是潘夫人，協助蔡將軍的也是潘夫人，而不是小鳳仙。
以往的影視作品，無不熱衷於描寫蔡將軍離京時小鳳仙如何柔腸寸斷、痛不欲生，卻無視作爲妻子的潘夫人的感受。當一個妻子得知丈夫將拋下自己、爲國家而獻身時，會是怎樣的心情?創作者們不妨靜心體會一下。蔡將軍去世後，潘夫人剪下他一綹頭髮綰在自己的髮髻裏，直到終年。這是沒有經過編造、加工的真情實感。
問：聽說《知音》等影視作品播出後，蔡將軍的後人也受到一些困擾，有些人以爲蔡將軍和小鳳仙是夫妻，小鳳仙是你們的先人。
答：是有這種情況，我們也很無奈。
《護國軍魂傳奇》某些情節畫蛇添足 不符真實歷史
問：那劇中的蔡將軍和真實的蔡將軍又有多少差別呢?
答：文藝作品是創作出來的，必然有加工和虛構的成分。我們既不能苛求它與事實完全一致，當然也不能相信它就是事實。但這並不意味着文藝作品可以任意杜撰。上述影視作品有一個共同的缺陷，就是遠離歷史氣場，站在一百年後的今天憑空想像當年事。《護國軍魂傳奇》中更有一個情節，是我無法接受的。
問：是什麼?
答：圍繞“假順天時報”展開的情節。根據袁世凱女兒的回憶，袁世凱的長子袁克定爲了圓自己的太子夢、皇帝夢，不遺餘力地攛掇袁世凱稱帝，甚至不惜印刷假《順天時報》，僞造支持帝制的民意和國際輿論來欺騙袁世凱。這件事到了《護國軍魂傳奇》中，印假報紙居然成了蔡鍔授給袁克定的錦囊妙計。這一杜撰極爲不妥。編創者自以爲是表現了蔡鍔的神機妙算，卻忽略了政治道德。如果蔡鍔真是先下套誘騙袁世凱稱帝，再出來反對，那豈不是成了耍弄陰謀詭計以沽名釣譽的小人?《護國軍魂傳奇》中這一畫蛇添足的情節矮化了蔡將軍，這一荒謬的杜撰比編造“鍔鳳戀”更令人不安，因爲它大大貶低了蔡將軍的人格。
問：可是我聽一些看過《護國軍魂傳奇》的人說編得挺熱鬧，挺好看。
答：蔡鍔將軍之所以近百年來一直被人們懷念、敬仰，前期是因爲他的道德精神被人們仰慕;改革開放後，《知音》等文藝作品，將觀衆的關注點轉移到蔡將軍的傳奇性上。遺憾的是，直到現在，蔡將軍的傳奇色彩仍在被過度渲染，他的個人魅力主要通過與袁世凱的對抗來表現;而袁世凱則被描繪成一個大魔頭，把袁、蔡雙雄會演繹爲簡單的正邪之爭。無論《護國大將軍》還是《護國軍魂傳奇》，大致都是這個路數。不得不說，編創者對歷史人物的解讀是膚淺的，表現手法也是幼稚的。
蔡鍔夫人潘惠英和長子蔡端（右）、次子蔡永寧在一起，1950年代攝於北京
我不認爲要熱鬧、好看就必須犧牲對人物的深刻塑造，關鍵還在於編創者對人物思想、品格的理解是否準確到位。如果我們看到《三國演義》裏每一集諸葛亮都在爲如何從孫權那裏多騙幾十斤糧草、怎樣從曹操那裏解救華佗這樣的事掐指算計，一定會覺得很可笑。
《護國軍魂傳奇》中就有太多的事是不應該蔡將軍去做的。蔡鍔是一個一心報國的知識分子，一個大將軍。儘管時代的晦暗、官場的污濁使他有志難伸，他有不滿、有失落、甚至有痛苦，但他沒有放棄。當袁世凱選擇背叛民國，蔡鍔不顧危險，站到了袁世凱的對立面上。在護國戰爭前線，病入膏肓的蔡將軍用自己的人格力量支撐着數千護國軍與數萬北洋軍奮戰到底，所以他被譽爲“護國軍神”、“近代軍魂”。可惜，這些深沉的情懷、震撼人心的情節，劇中都沒有表現。我們看到的是把那些貌似緊張、實則荒誕的情節安在蔡鍔身上，使他成了神出鬼沒、出生入死的俠士，成了餘則成，成了佐羅。所謂“護國軍魂傳奇”，不見“護國軍魂”半點影子，只有離譜的“傳奇”充斥全劇，實在令人遺憾。
